劍氣如骨附髓,冰寒的抵著黑蟒的脊梁,他后背的蛇鱗片片爆開,如摧枯拉朽一般深入皮肉,頓時血流如注!
黑蟒痛至心窩,仰天怒鳴,不停擺尾加快速度,而其身形也驟然縮小到宛如泥鰍般大小。
盡管氣機鎖定之下,這樣毫無作用,但黑蟒病急亂求醫,仍然堅持不懈的做著困獸之斗,只為了一線生機!
而玉墜之中的劍氣由那瘦削黑衫少年心血激發之后,已失去原來的浩浩蕩蕩,生生由一片、一股,變成了一絲、一縷。
仿佛女子發絲,微不足道。
就連黑蟒回頭望去,也只見一片安詳,不見劍意,與凡人無異,可偏偏他的心頭如擂鼓一般咚咚作響,他從未感到自己距離死亡如此之近。
尤其是有守墓妖族這一塊免死金牌,這方天地里但凡能要他命的往往不會僭越出手,這也是為什么他能膽大到在劉師傅和素衣老人身上謀心機的原因。
可突然出現的這一位少年,他腦中除了靈魂深處傳來的深深恐懼,其他的一片空白,因為這劍氣只想要他的命。
沒有憤怒,就沒有商量的余地。
黑蟒亡魂皆冒,飛躍溪邊密林時,突然看到腳下重傷的白狼,頓時計上心來,眼神一狠,再次一分為二!
劉師傅突然大叫道:“謝安!小心他的李代桃僵!”
黑蟒果然故技重施,其中一半身形頓時化為烏光射向地上的白狼!
白狼重傷,無法掙扎,咬牙切齒,只能眼睜睜看著那絲陰柔劍氣隨著黑蟒分身烏光的出現而失去真正的氣機索引,直直奔向他來。
白狼心死,只當自己在劫難逃!
黑蟒另一道分身見此招奏效,又禍水東引,不禁得意之極的桀桀笑出聲!
可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謝安目光淡淡掃過劉師傅,而后兩指輕輕并攏。
有生以來,第二次用劍。
平地起飛虹。
黑蟒笑聲戛然而止。
場中所有人都倒吸一口涼氣,只見天地間陡然一亮,如冬日初陽出海,剛生長出來的嶄新草木齊齊枯萎凋謝。
狐媚女子瞪圓一雙冰冷眸子,劉師傅更是一臉難以置信的神色,他一直不敢試探謝安背后的那位老先生,今日得見謝安劍意,不禁對自己曾經的決定大為感激!
至于竇連勝和常風,此時,已經驚為天人,他們腦中只想著大名府山上的供奉劍仙是否有這樣的劍意。
可那些老東西,都是活了無數歲月的活化石啊......
黑蟒化身一半的烏光尚未臨近地上白狼,便靜止不動。
遠遠逃遁的另一半如泥鰍一般的黑蟒雙目瞪大,死灰一片,他終于在最后一刻看到了謝安的劍氣,瞳孔之中所見山河日月,全部定格不動。
云淡風輕中,只聽的謝安輕描淡寫嘆道:“玉墜里的劍氣還是有些粗啊。”
謝安把手收回袖筒,再也不看結果,負手含笑走向小二黑。
黑蟒兩道烏光,只在空中停留片刻,全部化為齏粉。
白狼劫后余生,顧不上傷勢,震驚無比的看著遠處靜靜站立的黑衫少年。
從始到終,這人誅殺第三境中期黑蟒血君,只不過十息左右!
甚至他自己都沒有看清楚那道白虹之中的劍氣模樣。
這等殺力,白狼低頭匍匐在地,微微顫抖,他在這山中已經很久沒有見識過了。
很多年前,山中有一道一體雙生的魂魄附著于一把古劍之上,那是他最近的一次親眼目睹,從那以后,他選擇了閉關。
想不到出關之后所遇劍氣,比之上一道,有過之而無不及!
黑蟒其實說的沒錯,真是晦氣。
白狼一動不敢動,等候發落。
謝安走到小二黑跟前半蹲下來,伸手給他擦掉眼淚,輕聲道:“沒事了,咱們回家。”
小二黑眼里所有的委屈都隨著淚水流下來,隨后指著地上那攤血肉,哭聲更急,轉頭望了望那座巨峰。
謝安咬著牙,心里顫抖著,他明白是怎么一回事。
實際上,他從看到小二黑第一眼開始,就已經決絕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
還有根生用最后一張堪堪支撐一人的黃符救了小二黑,舍棄了自己。
謝安摸著小二黑的腦袋,淳淳問道:“你想干什么,今天聽你的。”
小二黑盯著那座巨峰,狠狠咬了牙。
謝安右手出袖,屈指一彈。
面前不知多高的巍然巨峰,一瞬間不知被什么攔腰切斷,光滑平整。
劍氣未停。
有如天降神刃,又是豎的一劈,這座秉承天地氣運的陣眼高峰轟然倒塌。
自此葫蘆谷除了西邊大半葫蘆內的通天柱以外,全境再無高峰。
通天柱上,紫衣少年目色陰沉,雙拳緊握。
旁邊的干瘦老人目瞪口呆,嘴唇微動,良久才蹦出一句話:“這,這,這人好大膽子!”
紫衣少年輕輕咳了一聲,而后又微微一嘆。
他不敢相信,這個人就是當年在山上來去如風,背著一個小竹簍抓蛇的瘦弱少年。
他不禁運足目力望向那個一直流淚,滿臉委屈的瘦瘦黑黑的小小少年,他實在擔心,這個少年也會成為像謝安這樣的人。
而魏都城內,春香樓里一座虛無空間內,白衣女子和一身女扮男裝的南宮并肩而立,其眼前書海浩瀚,不過此刻盡數化為一面鏡子模樣的畫面。
畫面中,謝安拍拍手似乎滿意的再低下頭,又問道:“還有嗎?”
小二黑搖了搖頭。
峰頂云氣沒有了巨峰的阻隔,一瞬間如潮升漲,大浪滔天。
里邊傳出一道既不甘又憤怒之極的聲音:“世俗人類修行者不得干預妖族之事,這事兒你們忘了嗎?”
謝安理都不理他,劉師傅卻哈哈回應道:“勾賢老匹夫,你不是跑的快嗎?這回連老窩都被端了,滋味如何呀?”
那聲音怒極吼道:“區區一步修士,若不是在此方天地,他劍氣再凌厲又能奈我如何?”
劉師傅哼了一聲故意高聲道:“謝安,再賞他一道劍氣!”
“混賬!你們別太過分!”
那聲音叫苦不迭,“老夫惹不起,躲得起!”
天上云氣翻滾,劉師傅舒心爽快之至,仰天大笑了起來。
在那座藏書閣中,南宮看了全部的過程,神色低沉,淡淡道:“沒想到他這么厲害。”
白衣女子搖頭道:“這才哪到哪,我主人的本事他還不入門呢。”
南宮輕咬朱唇,鼓起勇氣突然問道:“你們到底......”
“是什么人?”
白衣女子打斷她,微笑道:“就知道你會問這樣的問題,其實沒有那么重要,謝安還是原來的謝安,不就行了?”
南宮心意被她瞧出,臉色微紅,白衣女子向前走了兩步,微微嘆道:“實際上,他要不是他,事情就簡單多了。”
南宮聽著古怪,柳眉微挑,道:“那你的意思是他和你們的想法不同?”
白衣女子點了點頭。
南宮一瞬間擔心了起來,局促不安,手抓著衣角不知道說什么好。
白衣女子看穿南宮小女兒心思,笑道:“你別擔心,以前不同,現在嘛,不得不同,誰讓他這么執拗呢?”
南宮松下氣,她一向謹慎機敏,可在白衣女子跟前仿佛是個傻子一般,言聽計從,從不懷疑她說的任何話。
白衣女子突然轉移話題,“你真的那么喜歡他?”
南宮俏臉又紅,低眉道:“我也不知道,總是看他可憐,可又不知道他哪里可憐。”
白衣女子聽得這話似乎很滿意,不過轉而嘆道:“其實,他是挺可憐的,你如果和他在一起,你也會很可憐的。”
南宮堅定道:“我不怕。”
“那你怕什么?”
“我怕他不喜歡我。”
白衣女子不說話了。
謝安沒有喚醒馮屠戶和李三,他來的目的只是為了小二黑,小二黑突然輕輕走到劉師傅跟前微微鞠躬,而后又看了一眼狐媚女子,最后走到馮屠戶和李三跟前。
劉師傅開口道:“放心,他們沒事。我來處理。”
說完看向謝安,感激道:“謝謝你,小家伙。”
謝安搖了搖頭,過去牽著小二黑的手,突然也回頭望向那狐媚女子道:“換元丹你吃了?”
狐媚女子點點頭,輕聲道:“我明白。”
謝安微微一笑,最后看向遠處的那頭重傷的白狼,小二黑揪了揪他衣角,謝安收回視線摸了摸他腦袋。
二人一高一低,一步一步緩緩離開,走到密林深處時,小少年硬要爬到大哥哥的背上,眾人最后只見日斑點點灑向這一大一小身上,大的背著小的,小的摟著大的,一齊消失在陰翳的光影之間。
大衍山天穹之上,八陣圖又一個一個緩緩亮起,最后隱匿不見。
草木再生,元氣氤氳。
竇連勝和常風不知什么時候悄悄也退了出去,總算不虛此行。
良久,劉師傅收回望向謝安和小二黑的目光,由衷嘆道:“江山代有才人出。”
最后望向葫蘆谷西邊通天柱之下的大墓,不禁信心滿滿。
狐媚女子輕輕走到白狼跟前,白狼此刻化為人形,已經不是英姿勃發的模樣,反而行將就木,仿佛垂暮的老人,狐媚女子道:“我來救小狼。”
“為什么?”
狐媚女子凄然一笑,卻不說話。
白狼沉默片刻,屏息道:“你,你要怎么救?”
“我有辦法就是了。”
不等白狼說話,狐媚女子又道:“但有一個要求。”
白狼道:“但說無妨。”
狐媚女子眼角總不經意飄向那條黑蟒灰飛煙滅的方向,雙目泛紅,呢喃道:“不要告訴小狼誰害的他,也不要告訴小狼是誰救的他。”
白狼心神一怔,顫顫巍巍拱手道:“老朽遵命,萬感大德。”
劉師傅喚起馮屠戶和李三。
馮屠戶和李三劫后余生,余悸未消,什么也不敢問,什么也不敢說。
劉師傅脫了外衣,一點點拾起地上那攤血肉。
山中最后離開的是他們三個,那條最初的青黃相接的線外,李二姑和李三老婆含淚等待。
天空黑了下來,秋雨將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