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尚未想好年輕人的條件,但年輕人手里的那兩尾小魚卻是已經令他極為動心。
他知道,有血鴉在的情況下,龍門湖底的雙魚絕對不可能瞞得過年輕人,但他沒想到的是,年輕人釣的魚,竟然就是這雙魚。
要知道當初雙魚和千眼乃至朱雀都是因為反叛而被天劫封印在此處,其中蘊含有天道威嚴,也就是府主的神通,但饒是如此,還是被年輕人輕輕松松就釣了上來,這要是換成他,是萬萬不可能實現的。
天君,真君,一字之差,天壤之別。
老人沉默良久,思前想后還是有些疑慮深深的地方,開口道:“我想知道,你在此界求合作,那你說魏鸞的事情是何用意?”
“當然是為你們天府著想啊,我這個人從來都不陰險,萬事都擺在明面上,當年在蘭星河上,咱兩能成為故交,不就是因為同樣的光明磊落嗎?”
老郎中扯了扯嘴角,不情愿的承認,“這一點倒是比其他天魔更讓人討喜。”
“哈哈,那當然,起碼你不能否認的是,我絕不是危言聳聽。”年輕人說完嘆了一口氣,也憂慮道,“如果真的是那樣,你們怕魏鸞,我們又何嘗不是呢?三教更甚!”
“大道之下,已經很久很久沒有出現過,三十三重天之上的劍修了,更別說四九境了。”年輕人神色恬淡如水,偏偏眼中火熱濃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郎中舔了舔嘴唇,突然道:“其實你說的,當初府主也有想過,只是蘭星河上,從未出現過天君劍修,所以此事最后便不了了之了,也不知道府主兵解之前,還有什么別的安排沒有。”
年輕人聞言目光微微收縮,有些訝異脫口道:“哦?”
老郎中最見不得年輕人自負清高,看不起別人的模樣,尤其還是自己的老主人,冷哼了一聲道:“這不奇怪,你能想到的事情,府主當然更能想到!”
“那是當然。”年輕人眼珠子轉了轉,欲言又止,最終也沒說出口,老郎中陷入深思熟慮,年輕人合作中的利害之處,就在于大公子的提前蘇醒,不得不令他也加快尋找其余黃道宮主的速度,否則,多拖延一刻,便有無窮變數。
從根本上來講,人家大公子和二公子,還畢竟是老主人的兒子,最次也只是無法繼承大位,可人家性命無憂啊,且此番大衍界歷練,也只有好處沒有壞處,可他們就不一樣了,從一開始就是陪葬品。
所以,想活著,就必須站在府主計劃的對立面。
只是苦于無法通過神通感知其余的幾位黃道宮主,否則,老郎中絕不會冒極大風險與一位天君合作,遮蔽天機,一旦失去了府主的神通xianzhi,那這一界,恐怕會在這個血鴉族天君的一念之間,土崩瓦解。
還有天書,大衍丹,這個代價也太大了。
難道要成為天府的千古罪人!
可是,不合作,他真擔心自己的多年謀劃,到最終化為泡影,自己仍舊離不開一個陪葬的結局。
街面上有許多凡人來來往往,吆五喝六,他在這兒不知道見證了多少姓氏一代代的繁衍,但在此刻,這些凡人的命運,竟然從來沒有被作為哪怕一絲絲的考量,都是生命啊,可現在就如同蒙在鼓里的螻蟻一般,到毀滅時,可能連半點嘶啞的機會都不會給他們。
所謂醫者父母心,老郎中并非大奸大惡之人,這一刻,他真的生出些惻隱之心,尤其是當年輕人說,要他遮蔽天機的時候,他無比清楚的知道,一個魔道天君的神通戰力,有多么的恐怖。
老郎中深深吸了一口氣,年輕人似乎看出老郎中的顧慮,搖頭嘆道:“婦人之仁,是要壞大事的。”
老郎中沉默不言,年輕人將手中的雙魚伸到他面前,“寶瓶,下決定吧,這個世界發展延綿至今,就算我們不動手,大公子和二公子又會罷休嗎?說到底,只是你和誰合作的問題,而不是此界安危的問題,更不是這些個凡人有沒有活路的問題,我想,即使你不跟我合作,兩位公子得到天元,這些人也終究難逃一死吧。”
老郎中點了點頭,抬起頭看著年輕人深邃的眸子,良久點頭道:“好吧,我跟你合作。”
“這才對嘛,哈哈。”年輕人笑逐顏開,說著將手中的雙魚裝進魚簍,而雙魚一落魚簍之中,老郎中立刻再也感覺不到雙魚的存在,有些詫異愣神的望著年輕人手中的魚簍,年輕人笑道:“聽說過龍王簍嗎?”
“龍王簍?!”老郎中極為震驚,年輕人繼續道:“沒錯,這還是我當年剛成就天君之位的時候,龍王闕主人送給我的呢,今天一并送給你了,沒有多大的用處,不過對水系神通的妙用,你日后自然知曉。”
年輕人一副云淡風輕,可老郎中心里掀起驚濤駭浪,龍王簍,龍王闕主人,這隨便拿出一個,就足以震動周天,這可是天地之間原生的神祗,就是三教圣人也得讓三分!
年輕人壓了壓斗笠,拍了怕老郎中的肩膀,背著雙手悠哉悠哉離開了,老郎中驀然開口道:“那,那朱雀膽一事?”
年輕人頭也沒回,淡淡道:“都說了,魔尊大人并不是我,你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顧忌我,我來找你不是興師問罪的,只是求合作。”
“對了。”年輕人突然站定身形,“那個土地看見了你們的事情,不過,他已經說不了話了,我也當沒看見,我從來只會找一個合作伙伴。”
年輕人說完這回真的離開了。
老郎中一個人立在瑟瑟秋風中,看著地上的魚簍,這一刻才真正松了口氣。
李府。
謝安一個人躺在床上百無聊賴,從他醒來到現在,除了那姑娘進來送過藥湯和飯食以外,再沒有人進來過,這時,他想到了那封南宮寫給他的信,也就是童姐用生命從大水中搶回來的一封信。
此前每每想打開時,總被人打斷,現在倒是一個好機會。
謝安伸手入懷,除了摸到信箋以外,還摸到了那枚從老太監手里得到的石丸,他哪里知道,就這么一枚灰蒙蒙,從哪看都只是一顆普通的毫不起眼的石丸,竟然在拍賣會上賣出了兩億的天價!
謝安取出信來,拆開以后,里邊寫著兩句話:四大守墓家族我爹已經全部找到,不日就要與人交易,下家不知。
有人要對付你,千萬小心!!
字跡娟秀,而且謝安非常熟悉,就是南宮的字。
這一則消息中,并沒有說明四大守墓家族究竟是哪幾家,但從南宮的語氣中,不難判斷出他爹應該已經是板上釘釘的確定了,否則也不會著急的尋找下家,這種情報一類的東西,越早出手,價值便越高,他爹是個十足的生意人,這點兒道理自然明白。
謝安陷入沉吟,想不到繡樓當真有驚天徹地的手段,真的能挖掘出如此深藏的家族,而與此同時,謝安不得不擔心翟家的神器,別他忙活了半天,把人救走,最后神器卻被繡樓的下家捷足先登!
這可真是冤大頭了!
至于第二句話,謝安就更摸不著頭腦了,誰會對付我?
他思來想去,自己好像也沒有什么死仇之人,張大帥的人嗎?如果是張大帥的人,南宮也不會花這么大力氣特別指出來了,這個人一定是一個非常不簡單的人,謝安有那么一瞬間,隱隱想到了,大名府天罡堂。
就是那個一直在尋找無根之人的組織。
可是無根之人,后邊又隱藏著什么秘密呢?
還有當時在茶館碰見那個神秘僧人,他指明了要用姽婳的神魂來交換一個真正神器的秘密,那姽婳的神魂又暗藏著什么秘密呢?
比神器都重要嗎?
還有,謝安在鳳暖閣之前碰見的那個面如年輕女子的神秘中年人,乃至和他動過手的,差點兒給他種下暗傷的那個執棋老人,都好像認識他,且話里話外,都透著一種深不可測的機鋒。
就連方嘯天,好像都知道許許多多的neimu。
謝安心情沉重,從水箱里出來以后,真的感覺對曾經無比熟悉的地方陌生起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魏都城和河安城里涌入了如此之多的修行者。
而且,細細想來,從他出來以后,好像整件事情,都是無巧不成書,有一種奇怪的力量在暗中推動,謝安難得空閑下來,這么一細細思量這幾日一連串的事情,不禁后背發涼,他從水箱里一出來,立刻有大水彌漫魏都城,然后他就陰差陽錯的殺了老太監,然后緊接著就有鑒寶大會,關鍵是在鑒寶大會還沒開始,就碰見了常風和翟景,然后又被人家曉之以利,就來到了李府,而且在最關鍵的時刻,差點兒露餡的時候,偏偏李家請來的郎中就是平陽巷后邊的祁大夫。
老郎中并非一般人,是和黃希云一個地方的人,一切都像是被人設計過得那樣,每一個點都不讓你閑著,又能讓你化險為夷。
可是如果真有幕后之人,那他們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謝安搖了搖有些發沉的腦袋,他很不喜歡這種感覺。
在老郎中這些人的眼里,自己仿佛螻蟻,而在那些譬如那位面如女子的神秘中年人眼里,自己恐怕就跟傻子一樣。
他心中忿忿不平,總有一天,要徹底搞清楚,這些人到底要干什么!
包括黃希云那個世界的,也包括本來就是這個世界的修行界!
正想間,李雙喜和老郎中突然推門而入,謝安看見是他,索性連裝病都不稀得裝了,不過也沒有太過分,只是收起了信箋,李雙喜上前笑瞇瞇問道:“孫仙長今日感覺如何?”
謝安淡淡道:“還好,只是昨晚外邊嘈雜,有些沒休息好。”
老郎中立馬皺眉道:“這可不好,你神魂受損,最怕的就是休息不好!”
謝安心里笑出聲,這老家伙助攻打的是真好,李雙喜輕咳了一聲,面露苦澀,老郎中故作驚訝問道:“敢問李爺,昨晚是發生了什么事嗎?”
“沒什么,沒什么,只是丫鬟與人通奸,被抓住了以后求饒,是我管教無方,吵嚷了仙長。”
謝安點了點頭,“沒關系,今天休息好就可以了。”
老郎中上來搭脈,謝安故意行氣在經脈中,急促跳動,老郎中會意,深深皺眉道:“還說沒關系呢!你看看你,今日神魂受損程度更厲害,恐怕撐不過七天了!”
謝安立馬震驚,哭腔喊道:“老祖宗,老祖宗!”
李雙喜眉頭皺的很深,望向老郎中道:“朱雀膽一事已經在謀劃中,還請先生多施妙手啊!”
老郎中摸了摸下巴,然后抽出煙桿,吧嗒吸了兩口,凝重道:“最多五天,五天以后還沒有朱雀膽的話,那我只能保證他還活著,但神智將徹底喪失!李爺,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李雙喜無力點了點頭,實則心里腹誹不已,裝蒜還裝的真行!
老郎中長嘆一聲,“屆時,孫老掌柜一定會非常痛心!”
李雙喜咬牙切齒,但臉上還堆著笑容,“二位放心好了,這事兒暫時不必驚動老掌柜,我去想辦法,總之五日之內,朱雀膽雙手奉上即可。”
“一切全憑李爺做主,”老郎中吧嗒又抽了一口,“我只是個李爺請來的大夫,每日向李爺報告病情即可,至于告不告訴孫老掌柜,這事兒還是李爺做主好了。”
李雙喜點頭致謝,老郎中滿臉認真的繼續說道:“可千萬不能再讓病人休息不好了啊,李爺,否則,五天會縮小到三天!甚至一天!”
李雙喜急忙點頭道:“一定,一定!”
老郎中笑呵呵道:“那就請李爺忙去吧。”
李雙喜抱拳離開,謝安馬上便說道:“我不能再拖太久了,有什么辦法可以讓他們快點兒嗎?”
“別急,我這不正給你想的嘛。”老郎中把煙桿子遞到他面前,“來,抽一口?”
謝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過來吧嗒的抽了一口,頓時神清氣爽。
老郎中想了片刻無果,不耐煩道:“你不一直鬼點子多嗎,你想想!”
謝安摸了摸下巴,陰惻惻道:“你不是說休息不好會縮減時間嗎,你今天晚上來大鬧一場,就說是孫青城的仇人,來索命的!”
老郎中神色一動,“這可行嗎,萬一被魔尊大人注意到怎么辦?”
謝安哼了一聲道:“又沒讓你真來大鬧,就當放鞭炮一樣,雷聲大雨點兒小,再說不逼他們一把,你怎么知道他們有多大潛力,說不定他們其實一天就夠了!”
老郎中嗯了一聲點頭道:“如果魔尊親自出手,片刻就可以擊殺朱雀,只是相應的也會受點兒懲罰,承擔一點兒風險!”
老郎中說完,猛然想到什么,驚詫道:“不對,你說逼他們一下什么意思??”
謝安陰惻惻緩緩道:“你明天還來!后天還來!看他們著急不?”
謝安說完又慢慢抽了一口煙,小小年紀,這個時候就跟個老奸巨猾的混蛋一樣,老郎中一把奪過謝安手中的煙桿子,想起方才那位血鴉族天君,感嘆道:“有的人,天生就是混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