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德坊,雍州公廨。
長安縣令許敬宗一身緋袍銀袋到來,由一名少年執衣引入治中從事史高士廉的公房。
許敬宗雙手深揖。
高士廉一身紫袍,腰間一條蹀躞帶,以金玉為帶銙,有十二銙,上面除了佩帶著蹀躞七事:佩刀、刀子、針筒、算袋、火石、磨石外,還有用來解發結繩結的噦厥,和用來刻字的契苾針外,還有一枚金魚符。
這是三品以上大員才能使用的蹀躞帶,許敬宗低頭瞧了眼自己的僅是一條十銙的金帶。他心里暗暗想著,高士廉雖說是北齊清河王高岳之孫,可在隋朝時也不過是個治禮郎,后來還被貶到交趾做了小小縣主簿。
可是人家運氣好,外甥女嫁給了秦王李世民,于是自然也就跟著雞犬升天,一入朝就成為雍州治中從事史,一躍為從三品大員。
治中從事史也稱為治中,其實這并不是雍州府的長官,雍州府長官為雍州牧,這個職務現在由秦王李世民擔任,不過是遙領,就是實際不管事。而雍州牧以下有兩員佐貳官,分別是雍州別駕和雍州治中。
別駕位在治中之前,但現在雍州別駕是楊恭仁,而楊恭仁原本是吏部尚書、領左衛大將軍兼鼓旗將軍,遙領涼州軍務。年初被皇帝李淵下旨以本官加領雍州別駕,而在昨天,楊恭仁又拜檢校中書令。
楊恭仁是皇帝的人,本是隋朝皇族觀王之子,他一人身兼多職,如今即是中書令還兼吏部尚書,又領左衛大將軍,兼長安十二道之一的鼓旗將軍,還遙領涼州軍務,所以加領的雍州別駕也只是遙領。
雍州一二號長官都只是遙領職務,使的雍州府的實際主持大權就落到了三號的雍州治中高士廉身上。
高士廉起身迎接。
大家都是秦王黨,所以他也沒跟許客氣,開門見山就問道,“我們的那個小兄弟在長安縣衙還好吧?”
“我正是因他而來,咱們這位小兄弟難怪能得到秦王親自囑咐照顧,確實了得。”許敬宗笑著道。
“哦,怎么個了得法,他也就是個十六歲少年,僅在左衛當了兩年勛衛而已。”
“就是之前治中交待下來的那個郭員外府奴婢投毒害主盜竊一案,長安不良帥查了一天,一點線索也沒查到,可是秦瑯親自出馬,結果僅用了不到半個時辰,這案子就破了。”許敬宗言語之間,也還是十分震驚,當初魏昶他們報告的時候,他都有些不敢置信。
高士廉聽說,也不由的眉毛挑動,這位北齊王室之后身材高大,也有胡人血統,一臉大胡子,不過他飽讀詩書,卻是個不折不扣的文人,原本對于十六歲的軍功新貴之子秦瑯,并沒有怎么看重,但因為這少年是秦王安排過來,充做與秦瓊之間的聯絡人的,所以他還是特意交待許敬宗照顧一下。
誰知,他居然能夠一個時辰內就破了一樁不良帥都解決不了的大案。
這下他興趣來了,許敬宗做為秦王府十八學士,那張嘴是極厲害的,簡單的案情他卻舌如蓮花添油加醋弄的跌宕起伏十分精彩。
“魏昶帶著不良人抓了郭府馬夫審問,果然這馬夫有鬼,這馬夫與那新羅婢玉素早就謀劃里應外合投毒害主偷盜玉素保管的郭員外金銀逃跑。經刑訊馬夫得知,當天夜里郭員外中毒后,其實馬夫把玉素藏在馬圈,第二天一早才將她和金銀藏在馬車里帶出府,藏在了金城坊一處空宅之中,來了一出瞞天過海。”
“真是一對狗膽包天的賤婢!”高士廉怒道。
“這里面還有內情呢,那馬夫原有一個妻子,因年輕貌美被郭員外看中霸占,馬夫敢怒而不敢言。而那新羅婢玉素則是被新羅海賊擄掠販賣來大唐,一心想要回去新羅,后來這馬夫得知了這事,便與她合謀,約好事成之后,兩人分贓,馬夫還幫玉素聯絡長安的新羅商人,幫她返回家鄉。這事本來做的是天衣無縫,奈何秦瑯卻火眼如炬,居然一下子就識破了,抓住馬夫之后,案子也一下子就破了。”許敬宗笑著說道。
“這個小兄弟還真是讓人刮目相看啊。”高士廉呵呵贊道,“郭府馬夫和新羅婢皆東市問斬!”
“這郭員外呢?”許敬宗問。
這個案子起因其實還是郭員外霸占奸淫仆人之妻。
高士廉搖了搖頭,“郭員外雖然有錯在先,可是律法規定,子告父母,婦告威公,奴婢告主、主父母妻子,勿聽,而棄告者市。又言,賤不得干貴,下不得凌上。”
在大唐律法里,奴婢律同畜產,是沒有人權的。主人犯罪只要非謀逆、造反,奴隸都不得告主,否則不但沒有舉報之功,還要被判絞死之刑。
男主與奴婢發生關系,不論婢自愿否,都不視為犯罪,相反,還有個專門詞語稱這種行為為‘幸’。
郭府馬夫是郭家的奴隸,其妻也是奴婢,因此哪怕郭員外行事有些不道德,但官府在法律層面卻是無法指責他更無法治他罪的。
“此案就此結案吧。”高士廉道。
許敬宗上前幾步,走到高士廉身邊,左右打量了幾眼。
“有話直說,我這里不會隔墻有耳,外面的人都是信任之人,旁人無法靠近偷聽的。”
“那我就說了,剛才我來前,秦瑯跟我提了一個建議,他說三日后將有大事發生,為防萬一,我們雍州和長安縣當積極準備,他提議秘密武裝囚犯,以為死士。”
高士廉不由的深吸了一口氣。
武裝囚犯,這可是形同造反。
不過做為秦王李世民的心腹,高士廉也清楚眼下到了什么局面了,確實已經到了魚死網破之局。
長安城里,秦王府能直接調動的忠勇衛士僅八百人,勢力太單薄了一些。
“用囚徒?”
許敬宗眼里放光,“我覺得秦瑯這主意不錯,雍州衙門和長安縣衙都有監獄,這牢里關著的人可不少,其中還有不少是重罪死囚,這些人就等著秋后問斬了,如果我們給他們一條活路,他們肯定愿意拼命的。”
大唐律法規定,一年四季只許秋后處決犯人,而且地方上的死刑犯一般情況下都要押送到長安刑部復核,確認無誤后關押到秋后處決。
這就導致長安城里有許多犯人。
而做為數十萬人口的大唐帝都,這里的律法刑獄更嚴格,所以抓的人也多。
“秦瑯還說,大事一起,到時光德坊的雍州衙門和長壽坊的長安縣衙,一起打開監獄放出武裝犯人,直接沿著芳林門大街直攻芳林門,殺出長安城,進入宮城之北的內苑,馳援玄武門!”
高士廉面色動容。
“玄武門?秦瑯已經知道玄武門計劃了嗎?”他咋舌,“想不到秦王連這等最機密的事情都已經跟他透露了,看來這小子確實深得秦王刮目相看。”
許敬宗壓低聲音,“我覺得這個計劃不錯,真要變起,玄武門就是主戰場,到時誰能控制玄武門,誰就能笑到最后。”
太子精銳長林軍駐扎在東宮南門,靠近皇城,所以從皇宮正面入宮是不可靠的,更別說從皇城南到太極宮,中間隔著整個皇城,關門重重,南衙禁衛森嚴。
說到這里,許敬宗手指輕輕的敲打著松木幾案。
“秦瑯很年輕,可也很大膽,通過郭員外府一案,我覺得這小兄弟膽大心細,他的計劃確實很不錯,值得一試。若是能真正的將這些囚犯武裝起來為我等所用,那可是一大助力,而且還將會是出人意料的一支生力軍。”
高士廉腦子里過了一下雍州和長安、萬年兩縣監獄里的囚犯,其中重犯死刑犯不少,但也還有許多只是一些輕罪犯人。
“計劃是好,不過只有三天時間了,如何能夠保證到時這些犯人肯為我們所驅使?再有一個,如何組織起來?畢竟只是一群罪犯,若無組織,只是群烏合之眾,那些死刑犯或許會愿意拼一把換個求生機會,但多數輕罪犯人,只怕不愿意冒險參與兵變。”
“更重要的一點,短短時間內,如何弄到那么多裝備呢?”
高士廉問,計劃雖好,可若無法執行,那也就是空談。三天時間里,要把上千的囚犯給武裝起來,還得讓他們能夠驅使戰斗,可就極不容易了。
“秦瑯說,他可以試一試,反正不成功也不影響大局,若成功了,就能意外增添一支戰力!”
“初生牛犢不怕虎,真是敢于任事啊。”高士廉嘆道,若是在郭員外案破案之前,秦瑯提出這個要求,他肯定直接想都不想就拒絕了,可是現在,他卻莫名的對秦瑯這個小年輕人有幾分期望了。
一念及此,高士廉不由的微笑起來。
“我這就馬上請示秦王,若是殿下同意,那么到時我們就全力支持他。若是殿下不同意,那么就事就算了。”
“好,我回去轉告秦瑯。”許敬宗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