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仁坊。
秦瑯與阿黃還有秦用打馬回來。
守門的福伯遠遠看到,一腳踢在靠著大門打盹的兒子來旺身上,“小兔崽子,沒見到三郎回來了,還不趕緊去迎接。”
親仁坊秦家府第上的牌匾已經從翼國公府換成了齊國公府,而且這次的門匾還是由皇太子李世民親筆御題賜下,幾個字描金繪彩彰顯不俗。
這座足足占了親仁坊二百畝地之廣的齊國公府,現在秦瑯看來,也并沒有初次時的震撼了,畢竟他現在平康坊的御賜新宅也是足足二百畝,況且平康坊的位置比親仁坊更靠近皇城更尊貴些。
齊國公府同樣是特旨臨街開門。
秦瑯剛下馬,結果那邊福伯已經讓家丁把中門打開來了。
“三郎,請。”
“福伯,這么客氣做什么?怎么還把中門打開了?”
越是大戶人家,中門一般越是不會輕易開啟的。
“三郎你當日離家之時,我就料定你定有大出息的,只是老奴也沒有想到,你出息的這么快呢,你現在可不一般了,你如今可是大唐銀青光祿大夫、上柱國、翼國公、長樂郡馬都尉、鎮撫司丞、兼門下行走呢。”一頭花白頭發的福伯佝著腰,望著秦瑯的目光里有種欣慰的光。
“三郎你現在出去另立門戶,現在也是實封國公了,如今再回來當然得開中門迎接。”
“阿郎的翼國公爵位落到你的身上,你不知道我們府里這些人有多替你高興呢。”
秦瑯聽了這話,有幾分暖暖的感覺。
秦府里現在有四男二女,人丁也不算單薄,可也只有秦瑯年紀大點,其余的幾個小郎君小娘子那都是才兩三歲大的娃娃,他們跟秦瑯處的更久,感情也更深些。
福伯呵呵的笑道,“咱們這國公府大門啊,平時崔阿舅來了也不開的。”
說話間,來旺已經帶著秦瓊過來了。
今日秦瓊正好在家休沐,聽說兒子回來了,居然親自迎到門口來。
“聽說你得了新差事。”秦瓊站在那問道。
“嗯,不做長安縣令了,太子殿下讓我組建鎮撫司。”
“走,進廳里談。”
秦瑯扭頭對阿黃道,“阿黃,你把我鞍袋里的那袋金豆子拿出來,賞給府里人。今日人人有份,各各有賞,也算是我秦瑯感謝大伙昔日對我的照顧,也拜托大家以后能替我好好照顧阿耶與諸位弟弟妹妹們。”
那金豆子是秦瑯用太子李世民所賜的金粉做成黃豆大小的金豆子,一粒豆子看似很小,但金子密度大,這一枚約有兩錢重。眼下天下剛結束連年戰亂,可黃金依然貴重,一兩黃金就能換約兩萬銅錢,這么一小枚金豆可是能值四千錢左右,哪怕以現在長安斗米匹絹值二百多文來算,這一粒金豆都能買到兩石米了。
阿黃拿出袋子,抓出金豆就開始撒。
一人一顆。
金燦燦的小金豆子,拿在手里很有份量,更顯可愛。
福伯等人拿著金豆,一時都有些怔住了。
“這可使不得,怎敢收三郎這么重的賞賜!”
秦瓊在邊上看了,也只是搖了搖頭道,“既然是三郎給的,你們收下就是,以往你們照顧他多年,如今他也算有了點出息,給你們點回報你們收下便是,沒什么使不得的。”
雖然他覺得兒子的行為有些過于孟浪,但這是兒子的金子,他愿意賞人,他當然也不會攔著,相反,倒覺得兒子有些重義輕財,挺好的。
齊國公府里人很多,阿黃提著個錢袋到處撒金豆,轉眼就發出一百多粒金豆子,也足足有兩斤多黃金,價值五百貫有余。
大家得了秦瓊的話,于是喜笑顏開的收下,感激不盡。
崔娘子在后院里正跟兄長崔敦禮和嫂子盧氏在說話,有丫環得了賞錢過來稟報炫耀。
那崔敦禮一聽,不由的惱怒。
“這個秦瑯越來越不像話了,這幾日我跑他那永安坊的宅子不知道多少趟,為他報了多少好消息,可他連杯茶都沒給我喝過一口,這會到是對這些下人奴仆們這么大方了,人手一顆金豆子,真是有錢啊。”話里滿是怨氣和酸氣。
崔娘子聽了也不由的嘆了聲氣,對這個年長庶子她其實也有點心情復雜。
“阿兄也莫要如此說三郎,三郎終歸是年輕些,一時得意有些跳脫輕浮也是正常,不過這孩子總的來說還是挺不錯的,先前因你來說媒鄭氏女之事鬧的不高興,一氣之下干脆出去自立門戶了,也是個有本事的,凈身出戶,堅持不肯要這國公府里的一粒米一文錢,說都留給弟弟妹妹們,本來你姐夫都說要把國公府一半產業給他的。”
“還有這事?”崔敦禮皺眉,“怎么之前沒聽你說過,叔寶真說過要把一半產業給秦瑯?那就是他的不對了,秦瑯不過是一個婢生庶子,哪有資格分一半產業?隨便給點田地錢銀就不錯了,分一半,也太壞規矩了,那今后那幾個庶子也個個要分,將來咱們五郎還剩下什么?這嫡庶豈不沒了分別,失了尊卑?”
崔敦禮妻子盧氏出身范陽盧氏,也是五姓女,五姓七家最講究嫡庶,對秦瓊這種亂來的分家法也是不滿。
“算了,三郎沒要這府里東西,還給我寫了份承諾書,承諾今后這府里產業與他再無瓜葛。其實,現在三郎也已經少年得意,又是上柱國又是翼國公,聽說太子爺對他很是器重,雖然先前賜婚三郎拒絕了,可現在總算轉了性子,如今尚了太子嫡長女長樂郡主,反倒比之前尚丹陽郡主更受寵了,給了五百戶食邑封戶,又給了許多田地錢帛金銀等,三郎現在也是萬貫家業,不比這府里少了。”
·······
“這小子有些邪門。”崔敦禮一想到因為這小子,自己反被秦王嫌惡,不由的更加惱火。
崔娘子對兄長道,“阿兄以后莫要說這些了,我知道三郎對阿兄有過不敬,可你是長輩,多擔待一點。不管怎么說,如今三郎很得太子器重,階高爵顯,又尚郡主,阿兄之前跟錯了人,將來想在朝中上升,也還得多依仗你姐夫父子幫襯,咱們本是一家人,莫要因為一時嫌隙,最后反倒把關系搞僵硬了。”
“阿兄一會不如就跟三郎認個錯,這事就這樣揭過去了。”
崔敦禮差點跳起來。
“我跟秦瑯認錯?憑什么?我怎么說也是長輩,是他阿舅。”
“阿兄,我非三郎生母,你自然也算不了他親娘舅,若是關系好,他自然會認你為舅,可若關系不睦,他又豈會認你這個舅?”
這時盧氏倒也想明白過來,不管怎么說,秦瓊父子現在確實是太子紅人,父子皆國公,一門三上柱國,崔敦禮現在卻是因為先前跟錯了人,如今處境不妙呢。
“妹妹說的有理呢,你一會就認個錯好了。”
崔敦禮脹紅著臉,可又無可奈何。
堂堂五姓嫡子,但現在朝堂上確實處境不好,若沒人肯幫一把,空有顯貴家世也沒用。
·······
齊國公府前廳內。
秦瓊爺倆聊了幾句,崔氏便帶著幾個孩子過來,崔敦禮夫婦也一起過來相見。
庶四子秦理字懷道,今年也才兩歲多點,這孩子運氣不錯,之前李世民重賞秦瓊父子,特追贈秦瓊父親秦愛濟南郡公爵位,并特旨讓秦瓊庶子秦理襲爵,連上柱國的勛也襲了。
一個兩歲多的娃娃,卻已經頂著個濟南郡公的爵位和上柱國的勛官,這等殊榮也就是剛致仕的宰相裴寂享受到了,裴寂致仕,進司空銜,一子襲魏國公爵,一子特旨賜封河東郡公爵。
“阿兄。”秦懷道見到秦瑯高興的撲過來,抱住他的腿,喊抱抱。
秦瑯抱起老四,這孩子也是個妾生庶子,母親是秦瓊秦唐后李淵所賜的宮中美人,一個性格溫和的女子,平時在府里也是不爭不求的。
倒是老五秦珣秦廣道進來后,只是扯著母親崔氏的衣裙,并不過來親近。秦珣比秦理只小了一個多月,都是武德八年生,今年兩歲多點,但與秦瑯卻是向來不怎么熟絡的,這孩子有些被崔氏寵溺,整天粘著母親。
“快拜見你三兄。”崔氏把秦珣從身后扯出來,讓他也去秦瑯那邊。
可秦珣卻扭著身子不肯邁步。
秦瑯見了,笑了笑,上前伸手抱起這小子。
“五郎和四郎哪個高啊,比一比?”
“我比五弟高。”四郎懷道較活躍。
秦瑯從身上摸出兩塊玉來,給兄弟倆一人一塊,結果懷道手里的那塊馬上就被廣道搶走了。
他一人兩塊都要。
“給哥哥一塊。”秦瑯道。
“弟弟要就給弟弟吧。”懷道倒是很懂事的樣子。
廣道一手一塊,也不謝。
秦瑯見了皺眉,直接在廣道頭上敲了一下,把懷道的那塊玉搶了下來還給懷道,廣道一下子就哭了起來,還把秦瑯給他的那塊玉給摔了。
廣道掙脫秦瑯撲回母親崔氏懷抱,哭著說婢生奴欺負他。
懷道有些害怕的依在秦瑯懷里不敢吭聲了。
秦瑯聽了直皺眉。
“大娘子,五弟有些被慣壞了,有些話也不知道是聽哪個不懂事下人胡亂說的,還是什么,自己的親兄弟,他居然卻罵稱婢生奴,太不應該了。”
崔娘子陪著笑臉,“三郎說的是,這孩子平時太寵他了,越來越不像話了。”說著,她居然把秦珣推開,“跪下,向你三兄四兄賠禮道歉。”
秦珣還在哭鬧,崔氏一巴掌居然扇在了兒子的臉上。
秦珣哭的更厲害了。
崔妻盧氏便把他抱了過去,崔敦禮在一邊陰陽怪氣的道,“三郎如今爵高官顯,倒是要代父母教弟了?”
秦瑯懶得理會他,對崔氏說了聲無須如此。
秦瓊黑著臉,“夠了。”
他一聲吼,秦珣不敢哭了。
“五郎確實有些太過寵溺了,今天的事本就是他不對,夫人處置也沒有錯,我罰他跪半個時辰,不到時候不許起來。回頭還得向三郎和四郎道歉賠禮。”
“阿耶,五郎也還小,不太懂事,多教一教就是,沒必要罰他下跪,跪久了容易傷到腿。”秦瑯勸說。
“不行,不管不行了。”秦瓊道。
秦瑯把秦珣再次拉到身邊,“五弟,你跟四哥道個歉。”
秦珣平日驕縱的很,可卻還是很怕秦瓊的,現在秦瓊吹胡子瞪眼的樣子真是把他嚇倒了,哭的抽抽噎噎的,見今日母親崔氏也不來幫護,于是只能向秦理說了聲對不起。
“還有你三哥!”秦瓊喝道。
“三哥,對不起。”
“好了,以后記住,我們雖是同父異母,但也是血濃于水的親兄弟,俗話說的好上陣父子兵打虎親兄弟,這世上再沒有比親兄弟更親的了,以后要兄弟友愛,你若是連兄弟都容不了,將來又容的下誰?若連兄弟都不肯幫襯你,你將來又有誰肯幫你呢?你是阿耶嫡子,也是齊國公世子,將來這齊國公的爵位和產業,都要你來繼承的,還指望你繼續光耀門楣呢!”
玉摔了,秦瑯又拿了塊玉給秦珣,并且也給了才半歲多的老六秦珪秦善道一塊玉。
秦家六兄弟,老大老二亡于洛陽,剩下的四兄弟,不論年長年幼,都已經取了表字,這也是因為秦家四兄弟,連秦善道其實也已經有了勛官,故此授官前取好了表字。他們的勛官,其實也是秦瓊論功述勛后,因功高忠懇,而分賞諸子。
兩個妹妹,秦瑯一人送了一串珍珠項鏈。
秦瑯還給崔氏送了柄玉如意,給秦瓊送了把玉劍。
秦瓊今天很高興,不僅是因為兒子送了禮,更因為秦瑯沒再執拗,雖沒改口同意尚丹陽公主,可愿意尚太子嫡長女長樂郡主也是更讓人意外驚喜,哪怕長樂才四歲,但對于勛戚名門來說這還真不是事,等個十年就能成親了。
秦瓊笑道,“三郎你如今自立門戶了,雖然也得了不少賞賜,但也要懂得勤儉持家,要知道理財,否則光進不出,坐吃山空。”
“阿耶請放心。”
最后說到了阿黃和秦用。
秦用得封子爵,阿黃也封了男爵,如今聽說兩人又都到秦瑯的鎮撫司任六七品職事,秦瓊很高興。
“用兒跟隨我多年,很有本事,阿黃也是忠心耿耿,有他們兩個跟在你身邊幫襯,我也放心多了。”
“阿耶,之前義兄從府里帶出來的那十六個家兵,我想就讓他們留在我那邊。我會善待他們的,上次他們隨我靖亂,殿下給了每人一百畝地、授勛三轉,還有不少錢帛,我呢另外再給每人一筆安家費,讓他們把妻兒老小接過去,我還給他們在鎮撫司里安排了個差事,都是從九品的武職,也算是個出身了。”
這下秦瓊有些意外了,那些家兵都是秦瓊的親兵老兄弟,但原來也都是秦家部曲,連良人都算不上的,現在秦瑯卻能給他們謀到武職品官,對這些老兄弟來說,這真的是個極好的結果了。
“這樣很好,府里你還有用的著的,盡管帶走。他們跟著你,我相信你也不會虧待他們的。”秦瓊很大方的道。
“三郎啊,其它的事情我沒什么可操心的,唯有一點,尚長樂郡主這事究竟是怎么回事?”秦瓊問。怎么原本說要娶丹陽公主,最后太子卻又改賜婚長樂郡主,輩份都改了,姑姑變侄女。
“這個說來話長。”秦瑯苦笑,有崔敦禮這樣的外人在,他也不好說這是太子的一個折衷之計。
這時崔氏道,“你現在雖才十六,可已經是國公了,身上也是正四品上的職事,既然分家立戶了,自然也得考慮成親,不過你如今雖然尚了長樂郡主,可真要成親起碼還得等十年。你也應當考慮納兩房貴妾,這樣也早日生子,早點開枝散葉啊。”說著,崔氏便委婉的提起自己娘家倒有個合適的侄女,“三郎有空的話,我可以安排你們見一面的。”
秦瑯意外,打量了下崔敦禮夫婦,結果崔敦禮居然對他露出了難看的笑容。
“大娘子的侄女,難道是崔舍人的千金?”
崔敦禮妻子趕緊點頭,“是我家大娘,今年十三歲,可人是極不錯的······”
“打住,才十三歲?那不合適。”秦瑯直接拒絕了。
這下崔敦禮的臉色更難看了,“三郎莫不是瞧不起我?”你四歲的長樂郡主都肯尚,我家十三歲的女兒你不要?他覺得秦瑯還是攀龍附鳳,皇帝女兒不要卻要太子嫡長女,擺明了就是看皇帝已經被軟禁在宮里沒權了。
“沒有那個意思。”秦瑯只是笑笑。
“三郎啊,咱們親上加親多好,我博陵崔氏女,那也是名門之女,何況我家大娘那是嫡女,母族又是范陽盧氏,你們若是成親,那就是軍功新貴秦家,與名門士族崔氏和盧氏的強強聯姻啊,你考慮考慮。”盧氏在一邊提醒她娘家的名門地位。
崔敦禮現在確實是有點急了,失去了舊靠山,又被新太子惡,眼下甚至都顧不得五姓七宗的名門臉面,連嫡長女都肯給秦瑯這個他向來瞧不起的妾生庶子做妾了。
這在過往,不敢想象,再是國公府的貴妾,那也還是妾啊。
五姓嫡女,下嫁將門庶子都是跌了身份,何況還是去做妾。
可就算如此,秦瑯居然還拒絕了。
“夫人,非是我對你家有什么不滿,只是令千金年芳十三,這還真只是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這個年紀,根本不到婚嫁的年紀嘛。其實我也才十六,還沒成丁呢。”這確實是秦瑯的正當理由,十三歲,這根本是個要牢底坐穿的年紀嘛,放后世,那才是個初中生呢。
早戀都還算早,更別說結婚了。
“十三歲怎么就算早了?想當今太子殿下當年娶長妃太子妃時,太子妃也才十三歲,太子也才十六,正是你們現在這個年紀啊?長樂郡主更才四歲呢,你不也尚了。我家大娘十三歲了,現在訂親,也可以再等一二年再過門啊。”崔敦禮氣憤的道。
雖說名門士族流行晚婚,經常有三十多歲才結婚的,但那是因為那些名門士族結婚得門當戶對,得找個相當的對象并不容易,但他們寧愿等也不愿隨便找個結婚,當然他們雖然晚婚,可卻也往往十幾歲時便開始納妾生子了。
若是碰到合適的,那么十三四歲便早婚也是極正常的。
只是秦瑯卻不愿意。
年紀只是一個問題,更重要的是他才不愿意給崔敦禮當女婿呢。
“這事不要再提了,我也多謝幾位的好意,心領了!”
一句話,把崔敦禮夫婦和秦瓊夫婦都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