供在羅士信幾人墳前的大豬頭、燒雞等被秦瑯端走,擺在了饑民們面前。
饑民們看著那肥碩的豬頭,金黃的燒雞,都不由的直流口水。
秦瑯拔出刀,把豬刀和燒雞切斬成小塊,又把蒸餅也擺在面前,“婦女兒童老人優先,排隊來食!”
饑民們猶豫的看著秦瑯,若不是秦瑯身后站著那數十人都手按著刀柄,他們早就忍不住會圍上來搶了。
“來吧,人人有份!先到先吃。”秦瑯拿刀子叉起一塊豬鼻拱,在眾人面前晃了晃。
終于,有個孩子忍不住小跑著過來。
這孩子瘦的皮包骨,頭上梳的兩個角也早散了,披頭索發,光著腳丫赤著上身,露出兩扇排骨。
他沖到秦瑯面前,就伸手去搶肉吃。
秦瑯一下擒住他手。
“按規矩來,站好,先在這盆里洗干凈手。”
那少年盯著肉掙扎了幾下,可手如同被鐵鉗夾住一下扯不開,最后只好點頭。
秦瑯松開手,他馬上又伸手來搶,秦瑯一刀背拍在少年手背上,痛的他直咧嘴。
“老實點。”
少年這才無奈的走到旁邊,彎腰隨便在盆里洗了幾下手便又過來,一雙眼睛依然一動不的緊盯著秦瑯刀上的肉。
喉嚨卻已經不住吞咽口水。
“叫什么名?”
“沒名。”
“那別人怎么稱呼你?”
“他們都叫我李突厥,也有叫我李丑兒的。”
秦瑯細細打量,發現這小孩還真有幾份異族模樣,聽他這名號,估計這孩子是個突厥人或是突厥混血,所以別人就喊他李突厥,或是李丑兒的。
“哪個是你阿耶阿娘?”
“我沒有阿耶阿娘。”
秦瑯把那塊豬拱鼻遞給李突厥,“你先站到一邊。”
李突厥很膽大,此時也不管其它,接過豬拱鼻便啃了起來,甚至吃的太急而噎的眼淚都出來了,秦瑯給他拍了幾下,一塊豬拱鼻自喉嚨里噴出掉地上,結果他馬上又撿起來扔進嘴里嚼了起來,還一臉滿足。
見李突厥吃到了肉,其它人也終于相信了秦瑯,紛紛排隊。
婦孺老弱排前面,青壯男子們排后面。
人多肉少,便每人先分到一塊。
秦瑯讓大家把攜帶的干糧餅子等先拿出來接濟下這些饑民,這群饑民約有百余人,吃的狼吞虎咽。
李突厥吃完了豬拱鼻,便又圍著秦瑯身邊,想要再吃點。
“我已經讓人生火架鍋煮湯餅了,一會就有吃。”
李突厥倒也膽大,圍在秦瑯身邊不肯走,倒是有問必答。
這孩子看著瘦弱,居然已經有七歲了,他說他家本是河東人,母親姓李,多年前突厥南侵,母親被突厥亂兵糟蹋,后來便生了他。因為未婚生子,李氏被人鄙夷,后隨鄉人逃到洛陽一帶逃荒,病死了,李突厥那時才三歲便沒了娘,也沒有人撫養,于是成了乞丐兒,吃百家飯長大的。
最近洛陽城里也討不到吃的了,李突厥于是出城,跟著一群饑民到處游蕩。
雖然有著突厥的血統,也被人稱為李突厥、李丑兒,可他打小生活在洛陽附近,也從沒有接觸過突厥人,李突厥說自己最恨突厥人。
“你們是做什么的啊?”李突厥問他。
“我是個商人,走南闖北的販賣貨物。”
“那你們為什么要在這拜那幾個墳呢?我聽人說那幾個墳都是有名的大將軍呢!”
“呵呵,你知道的倒不少。”
“你帶上我吧,我什么都可以干,我可以幫你喂馬。”少年期盼的道。
“我們要去河北,賣完這批貨要回長安。”
少年道,“那就去河北,回長安,我恨洛陽,恨這個地方。”
“這里沒有半點值得你留戀的地方嗎,畢竟是你長大的地方?”
少年搖頭。
“我討厭這里,人人欺負我,你帶上我吧,我只要一口吃的就好。”
“我可以做你的奴仆!”
少年本就是個黑戶孤兒。
有一絲生存的機會,他都愿意抓住。
秦瑯感嘆,在后世,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算再可憐,也依然還會有陽光溫暖,而在這,他卻從三歲起就開始自生自滅了,也不知道這個孩子是如何在這世上掙扎求存了四年。
“好吧,你可以跟著我。”
“謝謝。”
少年跪地,向秦瑯磕頭,磕的很認真,額頭都磕出了血來,直到秦瑯扶他起來。
“都磕出血來了,小心些。”
“沒事,爛命一條。”李突厥道。
“你會些什么?”秦瑯問。
“我會下陷阱捕鳥捉兔,我還能用彈弓打鳥獸,我還會突厥話。”
“你會突厥話?你不是說你從沒接觸過突厥人嗎?”
“曾經我跟一個老頭一起乞討,他會說突厥話,但不是突厥人,李突厥這個名字就是他起的,后來他教過我突厥話,再后來一個冬天他凍死了,再也沒有醒來了,他是個好人。”
說起那個老丐,李突厥有些傷感。
“突厥丑兒只能算是外號,我給你取個大名吧,存孝,如何?你在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是你母親,她雖然已經過世,但我希望你能夠記得她,心中永存一份孝心。將來活出個人樣,混出幾分出息來,為你娘掙個誥命追封,也算是對的起你娘了。”
“存孝,李存孝。”李突厥念了幾句,點頭。
“這名字好,我以后終于有大名了,就叫李存孝。我在這世上有娘無父,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爹了,爹爹在上,請受孩兒一拜。”
秦瑯有些措手不及,不料這小子倒是聰明的緊,還知道打蛇隨棍上,給他取個名字,他就來拜爹。
不過想想這年頭人普通喜歡收義子,許多義子其實也就是部曲奴仆之意,并不算是兒子,只有那種記入祖譜的繼子才算是真正的兒子。
“你小子,好吧,我就收下你這個干兒子了,以后你就跟著老馬頭阿黃,學學如何喂馬趕車這些。”
阿黃對這機靈的小子倒也挺喜歡的,“三郎收個義子,我就收個徒弟。”
湯餅煮好,一群饑民狼吞虎咽,李存孝更是連吃了三大碗,那個癟癟的肚子都吃的溜圓起來。
“三郎打算怎么辦?”魏征指著那群饑民。
秦瑯嘆口氣,“我能做的也就是給他們一頓飯吃了,至于其它,我暫時也鞭長莫及了。救濟災民,安撫百姓,這應當是地方官員們的責任。”
“地方官就是沒法子了,才會有這么多饑民游蕩在外的。”魏征道。
“那你有沒有什么好法子呢?”秦瑯問。
“我這里倒是有個臨時的安置辦法,我聽說三郎你手里可是有不少田地,足足兩萬畝,遍及關內關外?”
“你消息倒是靈通,確實如此,不過有八千畝是長樂郡主的永業田,我只是代管。”
“反正早晚都是你的,我有個提議,你可以派人去聯系下你在洛陽附近的莊園,然后看能不能把這些饑民安置到那里去,讓他們干點活,能混口飯吃,暫時撐過這饑荒,也算是做了件大好事。”
“這倒也是一個辦法,試試看吧。”
這些饑民剛才問過,多數其實都是附近百姓,是登記在州縣戶籍上的課戶,現在災荒之時,地方顧不過來,只能任他們出來就食討飯,但是等災情過后,他們還是得回到原籍的。所以秦瑯的田莊上,也不可能真正收留他們,于朝廷律法不合。
當然如果僅是暫時收容也是可以的,只是會有些風險,得防別的饑民也都趁機涌過去,到時就麻煩了。
現在這種時候,其實就算秦瑯的莊園,估計也沒有什么事可做,畢竟霜旱連連,人過去了也只能是去接濟點粥。
饑民們聽聞了秦瑯的打算后,面露高興之色,但有人見秦瑯收下了李突厥留在隊伍后,也把孩子送了過來。
“貴人就請收下這個孩子吧,可憐可憐他,給他口飯吃就行,他什么都能干。”
一個憔悴的婦人把一個七八歲的男孩推到秦瑯面前,讓他跪下磕頭請求收留。雖然秦瑯說會安排他們去洛陽的莊園,但這個家庭里有好幾個孩子,半大的孩子吃窮老子,如今這種饑荒之時,更是要命。
誰也不知道明天等待他們的是什么,但如果能跟著這個大商隊,或許這孩子就能在這饑荒中活下來。
又有幾個男人婦人把孩子送來,多是些八九歲,十一二歲的少年,也有幾個把丫頭領來說要送的,其實就是賣,想換一二斗糧食充饑。
過去秦瑯只在史書上見過賣兒賣女,易子而食這些,可真正看到父母把兒女送掉甚至是賣掉時,他很受沖擊。
他想起后世之時自己對獨生女兒的百般寶貝寵愛,真是心肝寶貝,可如今這些孩子卻如此可憐。
不能說他們的父母心狠,父母也是希望他們能夠活下來。
人命如草芥,秦瑯突然想到這句話。
“把他們都收下來吧。”
秦瑯嘆氣。
“三郎?這些小家伙帶著也是累贅啊。”秦勇勸說。
“等我們經過洛陽時,把他們留在洛陽,我讓魏昶來接他們。這些孩子司里好好培養一下,將來也可以派出去做暗樁間諜甚至是殺手的。”秦瑯道。
“三郎倒是計劃長遠,也行。”
“告訴魏昶,把這些孩子好好養養,回頭再讓他們讀點書識點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