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日的秦三。”
洛陽宮里,皇帝李世民聽完侯君集一聲聲控訴后,沒忍住罵了娘。侯君集跪坐在殿中,聽的心里頭喜,他是皇帝的心腹,當年隨皇帝東征西討時,常侍衛帳前,沒少聽過他急怒時的罵娘。
皇帝罵過西秦霸王薛舉,罵過馬邑劉武周,也罵過洛陽王世充,更罵過劉黑闥,皇帝罵人在以前不算什么,雖然皇帝也僅在一些心腹大將面前罵娘,但自從玄武門之后,他做上太子之位后,他便越發的注重形像。
就算是在私下場合,也極少能見到皇帝這般罵娘,哪怕怒到極處,也頂多踢翻一張御案。可今天,皇帝又罵了娘,還罵的是狗日的秦三這種極粗鄙的話。
這說明,皇帝真的惱了。
他的彈劾奏效了。
前有唐儉、鄭元璹的屢次彈劾,后又有侯君集的親自控訴,這都讓李世民明白,秦瑯問題很多,而且不小。
這個小子真的跟斷了線的風箏一樣,已經飄了。
雖然理智在告訴他,秦瑯是個聰明的年輕人,不應當變化這么大的,但唐儉、鄭元璹、侯君集,三個國公,三個朝廷重臣,甚至還有一個宰相,沒有理由都去冤枉他的。
一想到秦瑯這小子這般飄了,皇帝都不免有些氣極敗壞起來。
“這個狗日的,越來越放肆了!一波未平,這是一波又起,他這是打仗還打上癮了,這渾蛋當初在朝中時,跟他娘的魏玄成一樣,整天嚷著不能打,得克制,說不打無準備之仗,如今在邊疆了,到是他娘的比誰都主戰,比誰都強硬。”
侯君集本來挺高興,低頭腦袋著點沒忍住想笑,可聽著聽著,越聽越覺得不對勁呢,皇帝都罵粗了,那不應當是雷霆之怒,然后召翰林承旨學士,白麻內制罷秦瑯的相,削秦瑯的職,最起碼也得著有司帶回洛陽問罪才對啊。
可皇帝這話,怎么聽著倒一如繼往的親切呢
“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隴右九軍,兩萬七千邊軍正兵,再來個五萬四千輔兵,膽子大,胃口也大,居然想用三個月時間就搞定一切,開春三月就出兵反擊,想憑他隴右一已之力,就滅掉吐谷渾,好家伙,狂的很啊。”
侯君集這下是真聽出來了,皇帝對姓秦的還真是圣眷之隆無人可比啊。這哪有半分怪罪之意,分明是極盡袒護啊。
“陛下,秦瑯確實太膽大妄為了,這是拿整個隴右在賭,賭他個人的前程啊。隴右短短時間,一年內經歷了兩次大戰,上次雖擊退敵軍,可也元氣大傷。如今秦瑯不管不顧,想要三月后滅吐谷渾,這不是癡人說夢嗎驕兵必敗,久賭必輸啊,大唐現在賭不起,更輸不起,絕對不能讓秦瑯拿朝廷去賭他個人前程名望,臣請陛下立即下詔,免去其一切職務,派有司將其押回京師問罪。”
“并立即罷撤西海道行軍大總管行營,結束戰事,將回洛陽,兵歸軍府,刀槍入庫。”
李世民微瞇起眼睛,盯著侯君集。
雖是心腹之臣,可有些話他逾越了。
罷不罷行營,結不結束戰事,這都是皇帝才能決斷的,更別說,拜相罷相,那更是皇帝特權。
侯君集雖是宰相,可也只是宰相里的參政,資歷威望都還很輕,哪輪的到他說這些。
“你此次出使宣慰隴右,辛苦了,且先回去休息,暫時就不必到政事堂參預政事了,等休息好先專心做好兵部之事,盡快把兩次隴右之戰將士們的功勛理出來,該升遷的升遷,該授勛的授勛,該賞賜撫恤的也都到位了。”
皇帝突然淡淡的發話,侯君集一驚,頓時冷汗都出來了,皇帝這是什么意思暫時不用去政事堂,讓他專心兵部事務
難道皇帝對他不滿,要罷他的相
這沒道理啊,秦三郎行事這般狂妄,皇帝為何能容忍,反而他兢兢業業為皇帝辦差,卻反而遭此不公
侯君集差點流出了眼淚,堂堂七尺大漢,跪伏地上太委屈了。
可皇帝卻似乎視而不見,只是擺擺手,“退下吧,朕還召見了輔機議事。”
侯君集只能無奈退下。
走出大殿,站在殿門口臺階上,恰好遇到拾級而上的長孫無忌,兩人對視一眼,侯君集趕緊彎腰叉手見禮。
長孫站在那直直的叉手還了一禮,然后說了句,侯相辛苦了,便邁步上階擦身而過了。
殿中。
皇帝對待長孫無忌的態度,明顯比剛才對侯君集時親切多了。
“隴右的消息,你應當聽說了吧”
長孫跪坐著,“隴右最近消息很多,有些亂,各種真真假假的消息亂飛,擾人耳目,臣一時倒也分辯不清真假了。”
李世民呵呵一笑。
“總的來說好消息不少,吐谷渾已經徹底的被擊退,程咬金還找秦瑯要了五千兵馬一路殺到了伏俟城,攻占了伏允的王城。”說到攻占王城這里,李世民笑了笑,這樣的王城攻占,也只能當個笑話了。
不過總的來說,確實還是不錯的結果。
此次隴右大戰,開局不利,李道彥劫盟送了開局,導致疊州洮州面臨逆風局,秦瑯守住了疊州,久且洛生丟了洮州,吐谷渾和黨項大舉進犯,整個隴右告急。
好在秦瑯又創造了一個不小的奇跡,秦瓊更是老將出馬一個頂倆,直接就橫掃了黨項老巢,最終招降三十余萬眾。
秦瑯隨后橫掃侵入隴右之敵,以迅雷不疾掩耳之勢,殺的黨項和吐谷渾大敗虧輸,隴右也扭轉危局。
程咬金的越界反擊,也只是聊勝于無,不過也確實試探出了一些吐谷渾的虛實。
吐谷渾依然是不失流賊之氣,上不了臺面,只知道趁虛而入搶劫而已。
本來事情到這一步,一切都還不錯,大唐雖然損失不小,李道彥損失兩萬余眾,洮州被屠,隴右被侵入劫掠,但也一次性的解決了黨項這個問題,吐谷渾人也遭受重創。
雙方若是都靜下心來,那么應當能保個兩三年邊疆安穩。
可秦瑯這小子,居然越過朝廷,直接招兵買馬,增置邊軍,還喊出了三月滅吐谷渾的口號,他甚至大膽的繞過朝廷了。
這種犯忌的事情,這小子干起來真是毫不畏懼。
“這小子太膽大了。”李世民道。
長孫無忌笑笑,“秦三郎今年二十歲,兩次隴右大捷,打出了威風自信,一時年輕氣盛也是正常。”
皇帝同樣的話,長孫無忌卻跟侯君集完全不同的回答。
李世民微微而笑,明顯對這個回答還算滿意。
“朕也是看這小子雖無法無天,可也確實有本事,以前幾次牛刀小試,朕也還覺得他是運氣好,可這兩次隴右之戰,這小子確實打出了威風打出了本事,不論是全局戰略,還是方面戰役戰術,這小子確實有種青出于藍而勝于藍的感覺了,秦瓊這個年紀的時候,尚還只是隋朝一帳內。”
“就算是朕這個年紀,也兵敗淺水源。”
長孫趕緊道,“淺水塬之役,陛下當時突患瘧疾,無法指揮部隊,劉文靜輕敵冒進才導致大敗,與陛下無關啊。”
“輔機啊,你說若朕睜只眼閉只眼,讓這小子去折騰,他是否真有本事可能再創造一個奇跡,三月滅吐谷渾”
長孫想了想,最后道,“難!”
就算秦瑯真的在三個月里,繞過朝廷,把九鎮兩萬七邊軍補足,又通過截留稅賦、募集借貸等方式籌集了錢糧,但時間太短了,三個月勉強能拼湊起一支幾萬人的兵馬,但終究數量太少,且默契不足。
關鍵在于,吐谷渾數千里之國,又是游牧國家,伏允又老奸巨滑,很少正面跟中原決戰,只要伏允不肯接戰,一心避戰,秦瑯怎么可能三個月滅吐谷渾
而時間一長,秦瑯的后勤補給也絕對跟不上。
“其實也不是沒有可能,朕倒是按著秦瑯的設想,替他好好參謀了一下。”李世民來到屏風面前,指著上面的隴右吐谷渾地圖,“你看,若是秦瑯真能把這兩萬七千正軍,五萬四千輔兵湊起來,且能籌集可供大軍進擊三月之糧草,那么,秦瑯若是能把握時機,打伏允一個出其不意,想辦法把伏允包圍在伏俟城附近,迫伏允主力決戰,那么以秦瑯打仗的本事,應當能有七成左右的勝率。”
長孫無忌沒統過兵打過仗,但跟著李世民東征西討,紙上談兵的本事還是不錯的。
“陛下,問題是,伏允老奸巨滑,只怕不會輕易給秦瑯這個決戰的機會,一旦秦瑯出擊,伏允立即撤退,不管是撤入北面群山之中恃險而守,還是往西退入草原深處,或是直接越過沙漠,秦瑯都會很尷尬,追,不免孤軍深入有危險,不追,則更沒機會。”
這是以前楊廣曾經吃過的虧,犯過的錯,當年隋軍征討吐谷渾,伏允就是這樣對付楊廣的,有隋軍大將就是率兵追擊時,結果孤軍深入被伏圍殲。
楊廣后來增派大軍,可伏允一路西逃,隋軍也只是占了空蕩蕩的伏俟城,設立了個西海郡等四郡,可大軍無法在吐谷渾境內外駐,難以補給,因此最后不得不主力撤回。可等隋軍主力一撤,吐谷渾便立即卷土重來,很快就把伏俟城等奪回了,隋軍留守兵馬被殲,所設立的四郡,也基本上重新被吐谷渾奪走。
隋朝的平吐谷渾戰略也就宣告徹底失敗了。
在長孫無忌看來,要滅吐谷渾,起碼也得出動最少十萬戰兵,兵分多路,分進合擊,尋找吐谷渾主力決戰,殲其主力,擒其可汗,如此才能一戰成功。
但秦瑯明顯沒這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