驚雷轟鳴,暴雨隨之而至。
馱米山上,扶三面色陰沉。身后帳中,儂三娘子倒是比較淡定,“想不到這姓秦的倒這么小心謹慎,可惜了。”
一名黑瘦的男子帶著懷疑的目光望向扶三,“姓秦的又不會算,他怎么就知道我們在這里設伏?我看這事有蹊蹺,極有可能有人出賣了我們。”
扶三轉頭,怒目而視。
“有什么話就直說,別陰陽怪氣夾槍帶棒的,老子既然已經答應入伙了,也給你們交了投名狀,你們還有什么資格不信任我?”
儂三娘勸說道,“有人不信你也是正常的,當然我相信你,只是你也不能保證你的手下皆可信。”
她轉頭對黑瘦的男人說了幾句,這男子是她的小叔子,亡夫儂天富的弟弟,按他們句町蠻人的習俗,寡婦可以再嫁,守寡可以繼承財產,但如果再嫁就沒有繼承權。
其次,句町不少部落也有填房習俗,便是兄終弟及的婚制,有時兄長死亡后,寡嫂便由未娶的弟弟再娶,這種傳統,主要還是保證殘酷的生存環境下,家族財產的不流失。
同時,兄終弟及,也能省去一筆娶親的費用,還能幫著照顧年幼的孩子。
儂天富死后,其弟儂天貴其實便想按傳統娶了寡嫂,倒不是有多垂涎三娘的美色身子,主要還是儂三娘繼承了儂天富的財產和地位,若能娶了她,自己就能夠成為新的儂氏當家,甚至成為句町王。
可惜儂三娘看不上這個小叔子,最后不但拒絕了他,甚至還直接自己當了儂氏當家,并聯合諸部,成了句町女王。
本來這事也就過去了,可現在儂三娘卻要嫁給左溪蠻王扶三,雖還沒洞房,可兩人已經歃血為盟,正式對外宣布訂婚了。
這讓儂天貴妒忌的要命。
扶三一個仇敵,轉身就成了他們句町蠻王,左溪諸蠻與句町諸部,都要奉他為王,如何不另人氣憤。
儂天貴不明白為何儂三娘能夠說服扶三反唐,也猜測著兩人估計已經有過苛且之事了,但是還是希望自己能夠取代扶三。
如今埋伏事泄,他便趁機發難,誰料到儂三娘這個賤女人卻反而幫著她那奸夫說話。
儂三娘一眼就能看穿儂天貴的那點齷齪心思,卻也沒有點破。
“錯失良機,十分可惜,但我們也還有機會。”
扶三心亂如麻,他反唐,那也是無奈之舉,自己和全家老小的性命落在了儂氏手里,加之秦瑯有意要吞并左溪蠻,遲遲不肯支援,故意消耗他們,前方談州吃緊,后方秦瑯卻在邕州搞各種改土歸流的惡心動作。
無奈而又氣憤之下,最后扶三才勉強同意跟儂三娘聯合。
本也存了暫時周旋,以為緩兵之計打算的,誰料到那儂三娘也是個狠辣女人,她讓扶三召了談州城里各垌大小蠻王們議事,然后提出反唐之事。
會上反對者,儂三娘直接在幕后下令,派雇傭的鷹巢刺客出手當場射殺他們。
如此一來,屎盆子扣到了扶三頭上,人在他這里死的,說也說不清了,最后儂三娘又出來百般拉攏,又直接替扶三做主,公然宣稱他們倆已經訂婚聯姻。
在經歷了一場血宴之后,談州的左溪諸蠻亂了一夜,死了幾千人,數個垌主被殺或被囚,最后左溪蠻隨扶三與句町聯合,扶三成了新的句町王,而儂三娘成了句町王后。
事后。
儂三娘提議讓扶三去信給秦瑯謊報大捷,誘他前來談州,然后兩人帶兵半路埋伏。
只要事成,半路殺了秦瑯,則便可順勢殺向籠州,并解左溪南岸那一萬余人馬的圍。
至于龍州被攻,儂三娘不打算理會。
姓秦的有他的作戰計劃,但句町也有自己的計劃,那就各打各的,句町軍只要能夠殺了秦瑯,攻破籠州,就能打破秦瑯的包圍圈,趁勢拿下空虛的邕州,到時候便能逆轉局勢。
不僅糧草補給等問題可以解決,軍心士氣疲軟的問題更能解決重振,那時再反過來聯合左右溪蠻甚至是都泥江等的蠻子們,把唐軍給全都包圍殲滅。
一個句町國將正式復辟崛起。
“姓秦的只是退后十里,并沒有倉惶逃跑,很自負的樣子。”儂三娘笑了笑,“姓秦的不會跑的,我們明天還有機會,向他們發起進攻。姓秦的最近的援兵也在百里外的籠州,趕來需要時間,我們有機會。”
雖然秦瑯不退,肯定是有把握的,但儂三娘也很自信。今天沒能伏擊到,雖十分遺憾,但本來計劃里也考慮到這點的。
“姓秦的只有幾千人馬,他不想著趕緊逃,卻還留下來,這是自尋死路。”
大雨磅礴。
風雨中,數十名鷹巢刺客出動。
這一次,他們不僅僅是拿錢辦事,而是主動找上門與儂氏合作,他們要借助儂氏的力量,向秦瑯復仇。
儂三娘目送著這些大胡子刺客消失在雨霧之中。
“他們能成功嗎?”
扶三不屑的道,“我跟秦瑯打過數次交道,那位雖然年輕,但與許多中原來的官兒不一樣,這位確實了得。就憑這些大胡子,想潛入軍營刺殺秦瑯?做夢吧。”
若是尋常時期,也許他們有機會,可現在是什么時候?
打仗的時候,秦瑯豈會沒有準備?
儂三娘笑笑,她一樣沒把希望寄托在這些人身上,可這些人找上門來,既然是敵人的敵人,那就是朋友,多多益善。
“殺不死姓秦的,騷擾騷擾一下他的好夢也是一樣的。”儂三娘道。
一夜大雨。
天亮。
大雨轉為細雨朦朧。
左溪江上。
北海艦隊的旗艦鎮遠斗艦的桅桿上,掛著一串首級在隨風晃動。
昨夜,趁著大雨,鷹巢的死士刺史來襲,他們一波又一波,有明有暗,乘小船,游水,甚至是潛水靠近。
可無一例外,最后全都死了。
沒有人能傷到秦瑯一根毫毛。
秦瑯不是一個浪的人。
他的船上,有著最精銳的親軍衛隊。
秦瑯站在甲板上,伸了個懶腰。
“這般天氣,其實倒挺合適斗笠蓑衣江邊釣魚,或是躺在屋里聽著雨打芭蕉葉的聲音睡個懶覺的。”
程處默望著對岸。
“真要打?對面可是超過了三萬人,而且在馱米山、紅米山和江心洲幾處都部署了不少弓箭手,甚至還有一些大弩,幾處狹窄江中,也被他們沉了船,栽了尖樁,我們想強闖是過不去的。”
秦瑯活動著四肢,不以為然。
“那就跟他們打。”
“怎么打?我們三千,對方三萬。”
一騎飛奔至馱米山上。
“唐軍船隊又上來了,他們在距離馱米山不過二里處北岸靠岸了,船上源源不斷的下來士兵,正在北岸列陣,估計有三千人馬。”
這個消息讓儂三娘子都不由的眼前一亮。
“姓秦的這是瞧不起我們?”
扶三很意外。
站在馱米山上,其實向東南望去,已經能夠清晰的看到唐軍的行動了,他們的船果真在靠岸登陸,大批的士兵上岸后也沒有往馱米山過來,只是背江列陣。
“秦瑯這是個什么意思,擺陣讓我們去打?”
扶三皺眉,“得小心點,他的那水師很厲害,我在廣州時見識過,據說憑一千人就打下遼東高句麗的十里大城卑沙,說不定有陷阱。”他提議就守在這邊,各部分守幾處江彎險要之處。
儂三娘卻道,“守在這里可守不來勝利,姓秦的能從各地源源不斷的調兵來增援,現在他托大,這可是難得的機會。傳令,集結人馬,我們殺過去。”
既然秦瑯留下來,還敢在北岸列陣,那就跟他打。
一桿紅旗迎風飄蕩。
日月星三辰昭示著煌煌大唐。
秦瑯就坐在旗下的小馬札上,他選的這個戰場,靠近蠻子們扼守的江灣險要,卻又還有些距離。
一個突出的三角,西面和南面是江,而江南岸是一片山林。
江的西岸同樣是一片山林。
水師往江心一停,陸戰隊和秦瑯親軍上岸,于三角平地上列陣,兩頭臨河,后倚水師。
這塊兩江包夾的三角,在離三角尖不過百多丈遠,有一個寬三百丈的水塘,兩邊只留出了約三十丈寬的一塊硬地可抵達三角。
對于僅三千人的秦瑯來說,這塊地形實在是太理想了,三千人往那個三角尖尖上一擺,左右兩面是河,后面是水師艦隊,前面是一片寬廣的水塘沼澤。
他們只要防著兩邊各三十來丈寬的一塊平地便好,大刀長槍重斧大盾往那一擺,后面弓弩手瞄著,這位置不要太好啊。
第一道防線構筑好,那邊蠻子們還剛開始在調動。
秦瑯這邊也沒停歇,在三辰旗下接連下令,讓士兵從船上把糧袋里的糧食倒在艙里,拿糧袋上岸裝土,臨時再搶筑一道墻起來。
又有士兵卻砍伐三角洲上的樹木,趕制成粗糙的拒馬,或是直接削成尖樁打在那糧袋裝土壘成的土墻前。
號角聲中,句町蠻與左溪蠻軍不斷趕過來。
秦瑯坐在小馬札上,卻哼起了小曲。
本來是蠻軍占據險要地利,扼守咽喉,現在秦瑯三千人上岸列陣,卻是誘的蠻子們放棄地利險要趕來攻堅奪險了。
“三郎真是高,這就是后發而置人啊,你怎么就料定蠻子們一定會棄險來攻?”
“我都上岸立旗了,你是蠻子,你能忍的住不來?”秦瑯反問。
程處默只能點頭,自己若有三萬人,確實沒法忍受三千人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上岸列陣挑釁啊。
“這些蠻子也是蠢,這么好的一塊地方,他們就不知道盯緊點,還給我們占了。”張超道。
“你就別馬后炮了,蠻子占據的那幾處地方比這強多了,誰能料到我們在江上遇伏不退,反而還跑人家眼皮底下登陸列陣?是你,你會嗎?”程處默不屑的說道。
而且這處地方雖然有不少地利,但其實只是一塊坡地,既無高丘山陵之險可依,也可稱之為死地,雖然三面是水,只有兩條狹窄通道連接,但人家有三萬人,你才三千人,這種地形,其實也沒什么好稱道的。
雖不用擔心其它幾面,只要防住正面兩翼便行,但問題是,三千人平地上守兩個三十丈寬的角,真能頂的住三萬人的猛攻嗎?
但對秦瑯來說,因地制宜,這卻又是塊寶地了,因為他有水師掌握著江面的控水權,這樣既能保證后背無憂,水師還能兩翼掩護。
最重要的是,秦瑯有相當強的自信,認為那兩個三十丈寬的通道,他完全能守的住。
不過馱米山上。
儂三娘子和扶三以及沙族首領韋杜德看著唐軍的陣形,也開始皺起了眉頭。
“這姓秦的還真是奸,居然選了這么個地方,后面有河,前面有塘,看著上岸列陣,其實還是縮在烏龜殼里,不好打。”
沙族首領韋杜德,也是這次句町南路軍的首領,他有些恨恨的道,“要不是來的匆忙,沒能把象軍帶來,就這么三千人敢列陣于平地,我的象軍直接就能將他們踏平!”
“用騎兵沖!”
扶三陰沉著開口,“得抓緊時間,不能讓秦瑯堆土栽木了,趕緊把騎兵調上去沖,只要能沖進去,這幾千人馬就算有船在后面接應,也來不及上船了,到時將他們全趕進河里喂魚。”
儂天貴舍不得道,“這么狹窄的地形,騎兵沖個毛,一沖進去后面也全是密集得唐兵,根本出不來,有進無出的。你知道騎兵多寶貴?我們才多少騎兵?”
扶三不理他,直接對儂三娘道,“騎兵再寶貴也是兵,戰機一瞬即逝,舍出些騎兵,值得。”
儂三娘心中一動。
“好。”
“要快,不要怕傷亡,趁唐軍上岸不久,立足未穩,沖進去。”扶三再次強調。
“其實···”扶三有些猶豫。
“什么?”
“我總感覺不太對勁,這似乎是個陷阱。”扶三道。
儂天貴不屑,“區區三千人,就算是姓秦的擺下的陷阱,我們也不用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