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乾遙望著遠處。
“該死的吐谷渾人怎么還沒出現?他們難道就不應當派人來攔截我們,或是試圖埋伏襲擊我們嗎?”
侯君集把親自烤好的鹿排遞給承乾,心想這位太子爺可真是心大,領兵征戰在外,哪還有總盼著敵人來攔截、伏擊的?
任何一個正常一些的統帥,只怕都不會有這樣的想法的。每一個合格的統帥,都會想盡辦法的收集敵人的情報,打探敵人的行蹤,甚至是刺探敵人的計劃,無所不用其極。
更會盡可能的避免被伏擊、突襲,所以行軍在外,要遠遠的派出斥候塘騎,宿營的時候也要選擇好易于防守的地方,若是通過一些狹谷、密林,越過山隘涉過河流的時候,更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小心又小心。
再訓練有素的軍隊,也怕被埋伏,更怕被突襲。
被埋伏、突襲,會讓軍隊無法擺開陣列對敵,甚至可能失去指揮。
“確實是有些奇怪。”
侯君集點頭。
他們已經越過了赤嶺,赤嶺是武德年間時大唐和吐谷渾的實際邊境線,在貞觀初秦瑯大破吐谷渾后,朝廷將邊境線往西推進了數百里,邊際線已經不再以赤嶺(明月山)為界。
但是當初赤嶺做為邊界,本就是因為赤嶺是一道天然險要屏障。
一道崇山峻嶺南北走向的橫擋著,只有幾條山谷孔道出入,正適合扼守。
朝廷在赤嶺以西分封了許多功臣宗室,拓地數百里,但赤嶺依然是條重要的分界線。
沿著這條界線,大唐不僅保留了原來邊境上的軍鎮、守捉、鎮戍,而且還新添了不少軍城堡壘,打造了一條更穩固的邊境線。
并在赤嶺這條防線上,建立了不少關城和邊市,跟吐谷渾、黨項人等通商貿易。
而在赤嶺防線后,曾經的邊疆前沿,屢受劫掠之地,也立馬變的安定起來,并依借著青海商道,以及邊境與吐谷渾黨項人的牲畜皮毛等貿易,新建起了許多手工制作作坊,有皮毛加工,也有一些小手工商業的制作坊,甚至還有不少的礦山等等。
這道赤嶺使的河湟谷地也更加的興旺富庶起來。
赤嶺就相當于是隴右的長城,赤嶺以西,依然有幾百里地屬于大唐的,但這些地多是朝廷賜封給功臣宗室們的世封地,由他們去開發管理。
而且赤嶺以西之地,以前屬于吐谷渾的地盤,沒多少農耕,主要以游牧為主,缺少人口和農業,加之沒有赤嶺這樣良好的防御地理條件,故此朝廷雖也在赤嶺以西設有神威軍等數個軍,但畢竟那已經是關外了。
如今兩國再起戰火,慕容承的吐谷渾之兵就算一時不會打到關內去,但怎么也應當出現在關下了。
不說大規模的入侵,可小股的游騎斥候,必然應當出現的。
甚至駐防邊軍與他們的游騎,可能還打了許多場了。
但現在詭異的是,他們一路行軍緩慢,耽誤了很多時間,而直到出了赤嶺,沿著湟水河谷一路都快到了青海湖邊了,可一個吐谷渾人也沒見到。
這很反常。
“吐賊定是畏懼太子殿下,遠循西逃了!”侯君集笑呵呵的拍著承乾的馬屁。
承乾接過鹿排咬了一口。
“差點火候,要說這烹飪手藝啊,孤見過最了得的,還得算秦瑯。就拿烤肉來說吧,他就非常講究,從選肉再到烤,中間有許多過程,十分講究。比如不同的肉類,適合烤的部份也不同,選好了肉還得整形,再經過腌制,我跟你說,他腌肉還有許多獨家秘制配料,不同的肉用不同的秘方,腌過后再拿來烤,既鮮嫩不柴不老,還美味多汁。”
“烤的過程中,火侯的掌控,甚至是使的炭火、穿肉的纖子也是都有講究的,而且邊烤還得邊涮油、撒香料等等,總之,你要是看他烤肉,那可真是一種學問,甚至能讓你看的賞心悅目,等肉烤好,色香味,絕了。”
“甚至能讓你舍不得吃。”
“咬一口,更有銷魂般的感覺。”
侯君集臉上的橫肉都不由的抽抽著,看承乾邊說都邊咽口水的樣,他真想說至于嗎?
雖然他也曾經吃過秦瑯炸的蝗蟲,能把丑陋的蝗蟲炸成一道美食,外表金黃,外焦里嫩,香酥可口,可總不至于每樣都是如此吧。
再說了,一大老爺們,還堂堂宰相,整天研究點廚下的東西,上不得臺面啊。
男子漢大丈夫,就得糙一點,吃也不能那么講究,何況這還是軍中,他特意打獵的野鹿,新鮮的鹿肉現烤的。
“你這肉啊,烤太柴了。”承乾還在喋喋不休。
“這鹿獵殺后,得立馬放干凈血,尤其是那尿泡得取了,要不這肉就變味了。”
“另外啊,你這鹿排也沒處理,太粗糙了,整個的鹿排直接切下一大塊來烤,這不行,你得加工,去除太肥的部份,再去除太瘦的部份,處理后肥瘦相間,骨肉相連,你還得把肉晾一下。”
侯君集愣住,肉還要晾?
“這也是秦瑯講過的,說是剛殺的肉要晾下,叫什么排酸,我也不明白哪來的酸,但是晾過的肉,吃起來確實要好吃些這是真的。”
承乾咬了兩口,就沒有再繼續吃的欲望了,把肉遞回給了侯君集,賞他了。
侯君集咬了一大口,覺得很好吃啊,這肉很嫩,烤的也剛好,吃起來甚至還冒油,這感覺多好啊。
他還特意撒了胡椒粉呢。
“串肉的釬子也有講究的,你這鹿排隨便用的樹枝不對,這樹枝本身有股子臭味,插在肉里一烤,破壞了鹿肉的味道了。”
承乾把侯君集親手烤的鹿肉說的是一錢不值,侯君集自己吃的卻津津有味。
“等下我們再去獵幾只鹿來,我親自給你烤一些,你試過就知道不同了。”
侯君集望望天。
“殿下,現在天色還早,剛過午,咱們抓緊些時間行軍吧,這幾天,每天剛過午時便停止行軍,我們這一路上已經耽誤太多時間了。”
承乾卻不以為然的道。
“急什么,你不是派輕騎去海晏堡和神威軍城了嗎,不是還沒回報消息嗎,再說,河西涼州的程咬金,蘭州的薛萬徹以及黨項的拓跋細辭、細封步賴這些人可都還沒到呢!”
“殿下,咱們趕到海晏堡或是神威軍城休整等他們也行啊,進入城池堡壘中休整,也更安全。”侯君集說道。
承乾玩味的看著侯君集,“怎么,侯大將軍難道還害怕吐谷渾人來襲不成?我這還盼著他們能來呢。”
“說起來,程咬金怎么還沒到?”
侯君集解釋,“程咬金領河西兵馬前來,因兵馬不少,且隨軍還要攜帶糧草輜重,因此無法直接翻越姑藏山過來,得先繞道蘭州,匯同薛萬徹的蘭州兵馬,先南下狄道,在康狼山長城堡折轉向西,越過洮河,沿大夏山水西進進入河州。”
“在河州的鳳林關,穿過積石山孔道,越過黃河,然后進入鄯州,沿湟水河谷西來會師。”
承乾眉頭一皺,“不對吧,我從長安來,經秦州渭州過來,就是走的這條路,怎么程咬金從涼州來也走這條路?這不是越繞越遠?”
“這條路最通暢,適合大軍行軍,且方便輜重運輸。當然也還有其它路線,比如說從涼州往西先到張掖,然后往折向東南,翻越祁連山脈進入閤門水谷地,在穿山越谷,轉入湟水谷地,這條路要翻很多山越很多河,不利大軍行走,更不易攜帶大批糧草輜重。”
“另一條涼州到蘭州,然后直接沿閤門水西進,再進入湟水河谷過來,這條路最近,可也有好多地方不夠通暢。”
侯君集倒不是要跟程咬金辯解,他說的也是事實。
程咬金現在走的這條路,官方正式名稱叫青海道,全稱則是大唐通西域絲綢之路青海道,與河西道區別,也算是河西道的輔路,都是通往西域的絲綢之路。
這條路從長安出發,沿渭水河谷翻越隴山,直抵秦、隴,往西一直到河州,經鳳林關越過黃河。
過了黃河后又分成了南北兩路,北路便是直接越過積石山然后往北進入鄯州的湟水谷地,一直往西,到達鄯城河源軍,到這后也分成了兩條路,一條是繼續往西,就是現在承乾他們兵馬過來的這條路線,西出赤嶺直抵青海湖東北角,再沿青海湖的北岸西行到達伏俟城。
而南路,則是在鄯城的河源軍城折往西南行,經牛心川,也就是南川河谷往南,出赤嶺走盤山路越過拉脊山,最后到達南麓的承風戍堡(貴德千戶莊),然后從這里沿黃河西至樹敦城,沿青海湖南的大非川谷地,西行可至伏俟城。
這是青海道北線湟水谷地路線到達鄯州后的兩條不同路線。
而在河州過黃河后,還有一條不入鄯州的青海道南路,就是不進鄯州不走湟水谷地,而是沿著小麥積山南麓,沿黃河而行進入廓州,最后同樣是抵達廓、鄯邊境上的承風戍堡,然后再西行至樹敦城、莫離驛、大莫門城、金天軍等。
青海道因為是走了幾百年的商路,十分成熟,道路通暢,因此可以說是西進吐谷渾的首選,其中南路比北路又更好走,北路的南路其實是接通南北兩條路的一條小支路,并不算好走。
程咬金要跟薛萬徹會師,要帶著大部隊和許多民夫、輜重來,那肯定是走青海道來的,不可能跑到甘州張掖去翻祁連山的扁都口山隘,翻山越嶺跨河翻澗的過來。
從條路線,使的看似只在鄯州北邊的涼州程咬金,得繞上一個很大的圈子才能過來。
為了說清楚,侯君集還特意拿出劍在地上劃拉半天,縱了一張青海道的路線圖,并把隴右諸州也標出來。
“你的字真丑!”
侯君集畫了半天,講的口干舌躁。
結果最后承乾看了半天后,悠悠的來了這么一句,氣的侯君集差點吐血。
“你這畫也太差了點,這跟你的烤肉技術一樣的爛啊,你真應當好好跟秦瑯學一學的,不僅要學下如何烤肉,還得學學如何畫地圖這些,話說你以前跟代國公李靖學兵法的時候,他沒教你如何畫地圖嗎?我以前跟秦瑯學過點兵法,這地圖作業可是基本功之一啊!”
侯君集有些老臉羞紅。
“劍在地上不好畫圖,殿下將就著看一下,意思是這么個意思。”
承乾嗯了一聲。
“可我看的還是太別扭了,我來重畫一下吧。”
承乾拔出短劍,蹲在地上,先用刀刃把地刮平一塊,然后拿著刀尖在地上勾勒,很快就勾勒出了一副河隴、青海州郡圖。
緊接著把青海道的南北兩道也畫上去,順便還一邊問侯君集,一邊把河西與隴右之間的大小幾條通道也都畫上了。
祁連山、赤嶺、青海湖、黃河、湟水、洮河、渭水······
“好了,現在看著順眼多了。”
侯君集愣在那了,他不得不承認,太子剛才嘲諷他讓他很不舒服,可太子殿下這本事確實了得。
“殿下這跟秦瑯學的?”
“嗯,其實秦瑯還教過我如何堆軍事沙盤和沙盤推演,沙盤看起來才更形像直觀。”
侯君集打量著兩人畫出來的,同樣的地圖,可他自己現在都不忍直視,承乾的卻既簡單又直觀,而且好像更準確。
連黃河的那幾道彎,都很有特點。
承乾盯著自己畫的地圖,“先前你說吐谷渾的慕容承兵發四路東侵,可現在我們連一路都沒見到,他本來早就應當到了赤嶺下,甚至是早把海晏堡給拿下了,但現在這么安靜······”
承乾捏著下巴,盯著地圖看了好一會,“你說這四路齊攻,會不會是個假消息?慕容承故意放出風聲說他親自領兵攻北路,打牛心堆的神威軍,會不會是聲東擊西,你說慕容承會不會帶著吐谷渾大軍主力,實際是走的西海南岸的大非川?說要打神威軍,實際上卻去攻南路的樹敦城,打金天軍城和威勝軍城?”
侯君集很意外的看著承乾,沒想到這位自從出了鄯州后只知道騎馬游獵和在帳篷里胡天胡地的太子殿下,居然還能說出這樣的一番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