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州。
秦瑯走進經略府議事大廳,高馮、高季輔、賈務本等一眾人早就到了。
宦官高馮沖著秦瑯帶著些討好的笑容,而高季輔也很客氣的點頭,老賈則面帶著微笑,牛見虎則是掩飾不住的興奮躁動。
“好消息。”
牛見虎有些得意的趕緊報告,“烏龜王發力了,獻上幾只王八。”
秦瑯知道他說的烏龜王定是爨歸王了,至于那幾只王八,很有可能是東爨刺史們。
果然,牛見虎接下來詳細的說明了情況。
爨歸王之前一直沒有什么動靜,程處默于是出兵進駐玉溪壩子,爨弘達趕緊讓出玉溪,之后爨歸王趕往烏蒙山聯絡諸部,聯合了烏蠻九部,正式跟東爨開打。
可是雙方一直對峙,并沒有怎么大打,這讓程處默很不滿,干脆又出兵把江川壩子也給占了。
甚至揚言要出兵滇池,入駐昆州,幫爨弘達加強防御,對抗東爨叛軍。
這下,爨弘達也坐不住了,只好親自帶兵出征。
爺倆一個在南一個在北,對東爨展開了南北夾擊。
“墻倒眾人推,東爨爨干福、爨崇道崇崇圣叔侄等腹背受敵,被兩面夾擊,偏偏屋漏還遇連夜雨,黔中道諸蠻也在東寧州都督府長史、東寧州刺史張士貴的號召下起兵。”
“牂柯部、昆明部、柯蠻部、桂州部、提蠻部、蠻蜑部、獠部、沒夷部、巴蠻部、尚抽部、勃儺部、新柯部、俚人部、莫猺部、白虎部等十八黔中蠻部,加上此前已經入長安朝見天子而得到天子授封的東謝謝元深、南謝謝強、西謝謝莊、西趙趙承等諸州,聲勢浩大,集結西進,殺了東爨一個措手不及······”
自漢代以降,黔中地區大部份還處于氏族部族社會,西謝蠻、東趙蠻所居之地,更是自古不臣中國。
從漢到隋,雖然中原也一直努力經營開拓黔中,但到唐武德時,其實際影響力也只及烏江北岸。
更南的地區,基本上都是采用羈糜統治治理。
而偏偏黔中地區地理位置重要,地處云貴高原、長江上游,境內烏江、沅江、清江,以及屬珠江水系的北盤江、南盤江、都柳江等大小河流眾多,這些縱橫交錯的水道和陸上通道,將黔中與云南、山南、劍南、嶺南等連接起來,從黔中腹地可以到達各地。
遐荒僻阻,控帶諸藩。
對于一心要經營云南、嶺南的大唐來說,黔中就是一個無論從地緣政治角度而言,還是自然地理以及交通道路而言,都必須控制的一個地區。
從武德初大量賜封黔中大姓、蠻酋為羈縻刺史,再到貞觀初開始發力,對烏江以北和黔東北地區逐步設立正州,屯兵移民。
再到這幾年更是趁著嶺南平蠻大勝,干脆全面在黔中地區改土歸流,雖然黔中道的改土改流還沒有嶺南走的遠改的深,仍然大量任用大姓蠻酋為各改設正州縣的刺史縣令等,但起碼也是開始了改革。
而隨著朝廷改原矩州為東寧州,授皇子李祐為東寧州世封都督,又封張士貴為播州世封刺史,更讓黔中道的南部地區,也開始卷入了改革洪流。
前王不辟之土,悉請衣冠。
前史之載之鄉,并為州縣。
張士貴這員天子親從大將,護送齊王李祐就藩黔中后,也開始學習秦瑯在嶺南的那一套,增置軍府,點選府兵,募集土兵,開辟軍屯,移民守邊,開拓商路。
對于黔中的諸部,一邊拉攏一邊威懾,恩威并濟。
在強勢剿滅了幾個不服的蠻部后,也漸漸的讓黔中諸蠻聽從東寧州都督府的命令。
這次云南爨氏內戰,通海都督府一直在南邊壓著西爨出兵,而西寧州都督府長史段志玄也督護洱海地區的諸白蠻向東靠近。
張士貴更沒閑著,一直在召黔中諸蠻聚兵。
“爨崇道沒有死在爨歸王的手里,結果死在了張士貴之手,這個張士貴也是厲害,誰都沒有料到,他真能夠整合黔中諸蠻,并且這么快就出兵了。而且這次還是以前最不服中國的西謝東趙二部為先鋒。”
東謝謝元深的應州,在后世的三都、臺江一帶,而南謝謝強的莊州,則在貴陽南至苗嶺一帶。
西趙趙磨的明州,則在烏江中游,位于后世思南一帶,也是實力很強,擁有一萬多戶,其地因山穴所阻,不知道里,自稱只知南北有十八日行程,東西有二十三日行程,可知其地盤也是很大的。
而西謝蠻歷史更古老,其首領在東漢時被光武帝劉秀封義郎,管理牁郡,并世代承襲,成為貴州省謝氏家族的始祖。
謝氏家族自東漢初一直到唐初,可謂是世襲罔替,代代鎮守,是最古老的豪族了,東謝南謝都是西謝分支出來的。
貞觀四年,以其地置琰州,治州今安順,領地極廣。
三謝一趙被張士貴又拉又打的降服后,西謝西趙主動請為先鋒,西趙趙磨統子弟三千,西謝謝元更是發兵五千。
西趙前鋒領兵溯烏江而上,然后越過大婁山脈,直插赤水河,殺進東爨烏蠻后方。
西謝謝元引軍沿三岔河西進,直撲祿州,奔襲麻州(宣威)。
張士貴帶兵的本事確實是很強,而且他之前在隴右、接著在劍南,再到黔中,跟蠻夷打交道的經驗豐富,深諳駕駛這些蠻部的法子。
恩威并濟。
先是爨干福戰死,接著又是他的侄子爨崇道、爨崇圣等戰死,秦瑯可以想象現在東爨是一種什么樣的境地了。
樹倒猢猻散,事實也確實如此。
原本烏蠻三十七部,烏蒙等九部被爨歸王拉攏過去,但還有二十八部是依然跟隨著東爨的,可現在唐軍四面圍攻,爨干福這個東爨首領一死,幾個中堅的子弟也戰死,誰還不知道東爨完了。
讓人高興的消息。
程處默在滇南,段志玄在滇西,而張士貴在黔西,如今是三面包圍。
西爨爨弘達爨歸王父子被驅使著,向東爨進攻。
“這天下,又少了一個狂妄之人了。”牛見虎笑著道,“看來南中地區終究還是不戰而勝了。”
“怎么能說不戰而勝呢,這不是數路兵馬齊出嗎?”賈務本道,他以前跟著張須陀隨史萬歲征討過南中爨氏,那時打的是爨歸王的爺爺爨玩,對于南中的諸蠻還是比較了解的,這些人并不服中原。
當初隋朝征討南中爨氏,可也是前后三次征討。
但最后也只是擊敗其兵馬,擒斬其首領,并沒能真正的征服這片地區。
“不要高興的太早了,我大唐將南中地區分為云南、黔中二道,如今又推行改土歸流,可是效果一直都還不明顯,東爨的幾個首領雖然死了,可東爨也并還沒真正的投降。”
“確實如此。”秦瑯點頭同意。
“既然打了,那就要一勞永逸,不能就停手,宜將剩勇追窮寇。”
秦瑯當即給洛陽天子上奏一封,提出了對于東爨的一些處置辦法。
奏章發出,前后半個月,皇帝的回復就到了,快的出人意料。
“圣人令衛公經略嶺南,兼節度南中。”
李世民明顯對秦瑯的建議很認可,所以干脆一事不煩二主,直接讓秦瑯兼節度南中地區,讓他統領對東爨的平亂戰爭,給他全權便宜行事。段志玄、張士貴、程處默等南中諸將,皆聽他節制調度。南中諸蠻,并聽號令。”
拿到這詔令,秦瑯再次于經略使衙召開會議。
“從滇東傳來的消息,東爨各支已經向朝廷請降,各軍目前都暫停行動了。”賈務本道,“三郎打算要怎么做?”
“斬草要除根,不能給東爨再有反復的機會,他們也必須為他們的叛亂付出沉重代價。”
“都殺了?”牛見虎道。
“殺人并不是解決問題之道。”秦瑯搖頭,他也不是那種非常嗜殺之人,要真是如此,李世民也不會讓他來節度南中地區,直接讓段志玄或是張士貴中的一人來負責南中不就好了?
“首先,我們得讓東爨挪窩,他們經營滇地數百年,勢力頑固,錯綜復雜,留著就是個禍害。我計劃將東爨直接控制的二十余萬戶人口,全都遷離。”
“遷哪去?這么多人口,而且這里面只有部份是東爨家族的吧,用不著全遷吧?”
“要遷就遷干凈。”
秦瑯認為這其實是加強對云南控制的一個好辦法,趁這難得的機會,把東爨以及治下的人口來個挪窩,遷到通海、西寧、東寧還有交州、桂州、廣州、滬州等周邊地區,充實這些大鎮人口。
再從中原遷入漢人百姓到滇東地區,填補空缺。
這般費力的折騰,肯定勞民傷財,但必須這樣折騰,才能奪取控制權。
對于東爨族人,就更不會輕饒了,成年男丁,直接處死,未成丁的流放邊疆為奴,女子沒入掖庭為奴。
“如果反抗呢?”
賈務本白了說話的高馮一眼,“數路大軍皆在,這個時候還敢反抗,不過就是捎順帶的事,直接滅了就是。”
老將軍殺氣騰騰的話,讓高馮不再吭聲了。
他想起了自己兒時慘痛的經歷,當年他家也是嶺南豪強大戶,后來因為參與反抗朝廷的叛亂,兵敗后家破人亡,成丁皆被直接斬殺,未成丁的為奴,他小小年紀就被閹割然后送入宮中。
東爨,將得到與他家當年一樣的處置。
中原王朝,對于反叛者,尤其是那些邊疆的蠻夷們,從來都不會手軟的。
“那西爨如何處置?這次他們也算是平亂有功,總不好對他們下手吧?”
秦瑯笑笑。
“有功則賞嘛,對西爨一眾直系子弟,皆給予加封升賞。”
牛見虎馬上明白過來,這是明升暗調,或者是趁機調走?
“烏蠻諸部又如何處置?”
“該殺的殺,該打的打,殺完打完能服軟認輸的可以安撫一下,將其首領子弟送往長安洛陽,再征召調一些到廣州交州等地,再派去流官,建筑軍堡,屯駐兵馬,加強監管。”
烏蠻還是要區別些對待的,不能跟對待東爨一樣,直接來個一鏟盡,但也得盡量的削弱他們的實力,要讓他們同意改土歸流,派駐流官,進駐兵馬,得讓他們同意納稅服役。
并且還得向朝廷上派人質等。
能做到這些,可以放他們一馬。
做不到,就打到服為止。
“我看可以考慮讓烏蠻諸部對調一下,讓他們互換一下地盤什么的,把一些好的地盤,換給這次參與平亂的烏蒙等部,甚至對原來一些大的烏蠻部,給他拆分,分散一些部眾安置到其它地方去,削弱他們的力量。”賈務本提了一個建議。
秦瑯點頭,覺得這建議不錯。
總的來說,經過這次戰爭后,從爨氏中分裂出來的東爨,在稱霸滇東數十年后,終于走到盡頭了。
而那些以東爨馬首是瞻的烏蠻諸部,這次也必然跟著實力大損,在被修理一番之后,識識務者都知道,如今滇東的天將是大唐的天,他們以后都得聽大唐的話了。
雖不敢說所以烏蠻部都會聽話,但起碼大部份會,至于某幾個部落還執迷不悟,也不用擔憂。
而借此機會,殺東爨震烏蠻,也必然能讓洱海的白蠻,黔中的諸蠻們都大受震動。
“整個南中地區的區劃還是有些亂,許多都不太合理,此戰之后,得首先重新調整一下了。”秦瑯看著面前的南中地圖說道。
大片空白的區域,要增設州縣,一些亂七八糟的州縣,該并的并該撤的要撤,重點是這次之后,朝廷要在云南、黔中地區,增駐軍府,加強控制了。
賈務本做為在座中年紀最大的,又還是秦瑯外公的老資歷,悠悠的又提了一個建議。
“我建議三郎可以前往滇池昆州一趟,撫慰一下諸部,也慰問一下平亂將士們。”
“到時召集西爨、西謝、西趙、南詔等這些大大小小的南中地區蠻酋漢豪們前來拜見,好好的敲打敲打一下他們。”
“我還真不想跑,這七月時節,長途行路可是很受罪的。”秦瑯呵呵笑道。“沒辦法只有跑一趟了,賈公幾十年前征討過南中爨氏,在滇地可還是留有威名的,要不隨我同行?”
“一恍都三十多年過去了,也好,故地重游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