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想什么?”
阿姹問他。
“青海湖應當已經起霜了。”秦瑯說。
阿姹聽了只是哼了一聲,這個女人是剛從廣州趕來的,最開始秦瑯問她要不要去南中,她說不去。還說,這輩子都不想再回去了,不僅是滇池邊的昆州爨家,還是烏蒙山里的烏蒙部落娘家寨子。
可是當秦瑯沿著龍江進入到了黔中道,阿姹卻隨著補給的隊伍來了,在黔中的應州趕上了秦瑯。
應州是貞觀三年,東謝首領謝元深入長安朝覲天子,敕旨以其地置應州,下轄五縣。
最初是羈縻州,而如今改為朝廷正州,但仍以謝元深為刺史,只是不再是世襲。
謝元深已經隨張士貴領兵攻入云南東爨之地。
其子弟見大名鼎鼎的衛國公領兵西來,先是驚懼萬分,后來見了秦瑯派去的使者聽明來意,只是衛公西巡經過,這才半信半疑的松了口氣。
應州治都尚縣,位于后世都勻的壩固,說是州城縣城一體,其實就是一座建在劍江西岸的寨子。
當地人也稱劍江為龍頭江,支流繞河從西南匯入。
東面是劍河,西面是山,面江背山,沿坡而建。
劍江一路向東北方向流去,下游稱為清水江,再往下游便是沅江,沅江與辰水匯聚,繼續向東流,最終匯入長江。
正因為劍江這條可直通長江的水道,使的東謝控制的這片應州還算不錯,并不是十分的閉塞落后,雖然對于頭一次來此的許多嶺南兵將們來說,這里依然交通不便,偏僻落后無比。
而西江上游黔江的支流柳江的源頭之一,都柳江,其源頭距離應州都尚也十分近。
都柳江是明代后才開始的名字,在此時應州人稱之為合江,因爛土河、打見河、馬場河三條河匯合而得名。
在獨山縣境叫獨山河,流入三都縣境叫爛土河,打見河匯入后稱大河,流至閣腳與馬場河匯合后,合稱都柳江,一路東流,進入廣西稱為融江,進入了柳州稱為柳州·····
一直往東,匯合郁江便是西江,直入廣州灣東入大海。
發源獨山,折往北面三都。
而從三都到壩固,不過八十里路。
一山隔兩江。
劍江向東北,最終匯入長江,而獨山河向東南,匯入西江入海。
“你在畫什么?”
阿姹見秦瑯提著支炭筆在白紙上勾勒,好奇的問。
“我在畫驛路圖。”
阿姹靠過來,很好奇。
秦瑯拿著削尖的炭筆在圖紙上已經勾勒出了一些山川河流,筆劃簡單,但他一講,阿姹卻也馬上明白過來。
“這是合江,這是劍江,這是打狗河?”
“嗯,沒錯。”
東謝的應州這里,不僅有通往長江的劍江,也有匯入珠江的都柳江,除此外,南面一點還有一條打狗河,也正是秦瑯他們這次過來的龍江的上游支流。
三條江在應州這里往三個方向流,劍江一路向北,都柳江則一路向東,打狗河則往南奔流。
打狗江往南奔流經過峨州、勞州,進入廣西境內,稱為龍江,經宜州入柳州。而都柳江發源于應州的婆覽縣(獨山),往東經過應江(榕江)進入廣西,匯合東北而來的尋江,直轉南下,合稱融江,或融溪水,經過融州,稱為潭江,一路南至柳州,在此與東面來的龍江匯合,合稱柳江,再匯入桂林來的白石江后合稱陽水,在嚴州來賓與都泥江匯合后,稱為黔江······
秦瑯一邊勾勒一邊解說,不時的那蜿蜒的江邊寫上幾個地名,又不時的勾勒出一片連綿的山脈。
“這黔中山多路窄,道路難行,交通不便,但是你看這劍江,靜如處子,平靜而優雅,多情卻又純潔,青山、綠樹、村寨倒映其間,多像是一首流動的歌?”
阿姹出生在烏蒙大山里,那邊跟這里其實都差不多,入目所及皆是山,一山翻過還有一山高。
很小的時候,她總是在吊腳樓上望著遠處的山頂,想象著山那邊是什么樣子,后來終于翻過了那座山,但山后還是山。
她斷的翻山越嶺,從烏蒙山到滇池,卻始終走不出那連綿大山,直到她后一著秦瑯坐船離開南中,一直到了大海邊,到了紅河口、珠江口,才看到了那一望無際的平原,甚至再看不到一座大山。
對于山,她曾經很討厭,雖然她是山的女兒。
沒想到,秦瑯卻會用這樣的詞語來描繪這山與河,那么詩意。
“黔滇地處高原,崇山峻嶺交通不便,修一條路成本很高,所以千百年來,造就了這邊無數的部落林立,各自為王,因為封閉。我想,可心嘗試利用這里的江河。”
山多,也河多。
溝谷縱橫,河流交錯。
雖然這些河蜿蜒曲折,經過許多狹彎窄段時,會有激流險灘,但想象一下,自古巴蜀也非常偏僻,交通不便,出川的三峽,更是險惡無比,但三峽的水運卻十分發達。
甚至川峽的纖夫,也十分有名。
雖說許多河段要用纖夫拉纖,但再怎么說,也比靠騾馱人背要強的多。
這的人,包括應州的謝家,對外的商貨往來等,主要就還是靠馬幫,用那些矮小的馬,或者干脆就是腳夫,人力背著翻山越嶺的進出。
“你看從應州都尚縣到婆覽縣相距不過八十里,甚至有峽谷可通,所以我們可以修通一條山道,把三合江和劍江河聯通起來。”
秦瑯甚至想出,可以在這兩江那些險要之處,修上堤壩蓄水建成水庫,這樣既可以用來灌溉附近的田地,也同時能提高水位,減少那些險要的河段的危險性,水位提升,自然也就沒那么湍急,也沒那么多暗礁險灘了。
甚至連纖都不用拉。
通過這種分段修壩蓄水的方式,提升上游河段的通透運輸能力,同時也提升其水利灌溉作用。
“這太異想天開了吧,這得多大的工程,而且開山修路,建壩攔江,這能行嗎?人力不可能吧?”阿姹搖頭。
秦瑯卻道,“若是你見過蜀中的都江堰,還有桂州的靈渠,你可能就不會這樣說了。有太多偉大的水利工程了,就說漢中棧道,那也是一絕的,我這可不是隨便瞎想,這一路我可是用腳量過來的,所以對這兩江的情況還是較清楚的,這其實完全就是可行的,至于說人工啊花費成本這些,其實你不要想的太難了。”
對于不懂工程的人來說,秦瑯所說的這些,真的不敢想象,可其實在秦瑯看來,這根本算不得什么大工程,不過是稍稍疏浚一下兩條河道,甚至并不一定真的就需要修壩建水庫什么的,真要建,這里是上游源頭,其實工程量也很小。
如果不建水壩,只是些淺灘江石等給打掉,一些較急的江段,邊上開兩條纖道,到時雇傭纖夫拉船,就能輕松的解決掉那些麻煩。
總的來說,如果能利用水路,那絕對比人背馬馱翻山越嶺來的快捷的。
從漢中入蜀,不僅有棧道,也有諸多水路,那邊有些河段更險,人們解決的方法也簡單。
一是疏浚江道,二就是在險急及拉纖,如果還不行,那就分段航運,接力運輸,避過這些險段,在這些地段,于江河附近開辟一條轉運的陸路,用車馬轉運船上貨物,如黃河上從中原到關中,要經過陜州一段黃河,就因為太險,無法行船必須先轉陸路運輸,再換船運。
這一樣是變通的法子,只要肯用心想辦法,辦法總比困難多的。
“應州是謝家的地盤,你那么費心為謝家著想干什么?”阿姹托腮不解。
“車到山前必有路,有路就有······”
秦瑯差點把廣告詞給說出來了,“應州已經開始改土歸流了,謝元深也從世襲的土官變成了現在朝廷授封的不世襲官職,但朝廷對這里的影響力還比較弱,關鍵就是交通不便。”
“所以只要我這個計劃推行了,到時應州可不僅僅要真的成為朝廷實管的正州,還要成為聯通滇黔桂交的一個交通樞紐。”
先開路,有路就有驛,有驛還有商。
到時不僅會有四方八方的商貨進出,而且這里的信息和外面的政令也能通暢,而大唐的軍隊、官員,也自然跟著進來了。
到時這條通暢的交通要道上,還能沿路安置中原移民,駐軍屯守鎮戍。
水運一暢,鹽糧就能順利的進來。
鹽和糧道通暢了,那么不管是進軍,還是駐軍,又或是移民就都有了條件,甚至還必然帶動工商貿易。
歷史上,都柳江在三都以下,從明清時開始就能常年通航木船了,清代時榕江甚至能建造二三噸的木船,并開展水陸聯運,在新中國前,公路尚未發展,都柳江干流支流的水運對這片地區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干流大河直航廣西,各大以流的中下游河段,都能季節行駛船舶和放木。
陸路不通可通水路,到時滇黔的山貨運出,粵桂的百貨、海鹽運入,都可以暢通無阻。
都柳江、打狗河二江打通,可以把黔東南這片山區的任督二脈打通,聯通廣西,而在更南面,黔桂滇的界河紅水河,又可以聯通黔南邊地區,
至于劍江河,大力疏浚發展,則可成為整個黔東部地區南北相連的一條大動脈,劍河直入沅江,北入長江,這能成為一條更重要的黃金水道。
山多路險,那就大力發展水路航運。
過去中原難入黔地,就是因為地遠路難,只要解決了這個問題,則黔地也能變成內地。
要知道,后世兩千一百里的紅水河可是能實現全線渠化,通航五百噸級駁船隊的,承擔著黔桂之間以煤為主的貨物運輸的。
面劍江匯入的沅江,是洞庭湖的重要支流,流經黔、湘二地,干流就兩千三百里,其流域更是跨經黔、川、湘、鄂四地,雖然沅江落差大,險灘多,但是采用水陸聯運,分段航運等方式,依然能夠發揮出巨大的水運能力的。
“你現在再看我這張草圖,黔中雖偏僻險阻,但也只是相對陸路交通來說的,其實黔中的水運條件不差,黔西有烏江聯通黔西南北,在北面黔州往西在巴蜀涪陵匯入長江。”
“而這東面又有劍江清水河聯通東部的南北,往北匯入沅江最后進入八百里洞庭湖,同樣進入長江。”
“就是這黔南,也有南盤江、北盤江串連整個黔南,匯成都泥江進入桂地,直通西江大河入海。”
“所以說,其實黔地并不是那種偏僻堵塞之地,他有這三大黃金水路,把整個黔地串連起來,與外界相通,聯結著川滇交桂湘鄂六地,你還能說他偏嗎?”
“這根本就是西南的中心腹地,是交通樞紐啊!”
“如此寶地,我大唐怎能放棄?當然得全力經營,大力發展啊!”
阿姹笑問,“你現在可是住在人家謝家的寨子里,被人家好吃好喝的招待著,我聽說人家謝老夫人,甚至把寶貝孫女都送來服侍你了,你卻在這里挖空心思要謀奪人家的家業,你好意思嗎?”
秦瑯搖了搖頭。
應州謝家是從西謝分出來的,也有數百年歷史了,擁有一州五縣之地,說起地盤來,不比秦瑯的武安州小,雖說不如武安州富裕繁華,可人家歷代經營,在這片的根基十分穩固。
這些漢代時就南下的中原漢人,如今早就已經成了這里的蠻王。
謝家雖然招待的很好,可秦瑯不會就忽略這些人的本質,他們其實還是想要維持漢代以來的慣有統治的。
而這恰是與中原朝廷背道而馳的。
“那謝家孫女漂亮不?”
“她穿戴的那套銀飾很漂亮,身上的土錦也不錯。”秦瑯笑著道。
“我說人,不是讓你評價她的銀飾衣物,人不漂亮嗎?”
“很純樸,跟這劍江河一樣,清純而婉約。”
“哼,果然你們男人都喜歡年輕漂亮的。”
秦瑯看她吃醋的樣,也不知道是真的還是故意裝的,可也不以為意,早習慣了。
“你別說這送到嘴的你都沒吃?”
“沒有,就是跟她聊了會天,聊了聊這里的風土人情,謝家的家族歷史什么的。”
阿姹很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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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來你真是要搞謝家了,否則這嬌滴滴的美人兒你會拒絕?”
“我準備要在這里設立一個應州都督府,并在此駐設一軍,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南平軍,沿劍江、龍江、都柳江建立三條驛路,疏通三條河道航運,沿線屯兵筑堡,移民屯墾。”
“西連東寧州,東接桂林,北接黔州,南接邕州······”
阿姹打斷秦瑯,“得了,我可沒興趣聽你說這些,那謝家的小娘子你瞧不上,要不我這老女人來陪陪你?”
秦瑯哈哈一笑,“我一會還約了眾人議事,阿姹你早點休息吧!”
“哼!”
又一次被拒絕,阿姹有些惱羞成怒的扭頭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