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和人之間,最怕的就是心生芥蒂。因為方圓與雷恒亮見了個面,喝了杯茶,吃了頓飯,王楚尹的心里很不舒服。雖然語氣上對方圓還是非常客氣,但心里頭覺得方圓不應該跟雷恒亮接觸,更不應該幫助雷恒亮還提了半級,當上了介于正處和副廳之間的杭江市公安局副局長。兩個人約定了晚上見面的時間,就掛了電話。王楚尹現在比當常務副局長的時候,忙了許多。一把手,權力增加了,貴任也加重了。在整個東州,社會治安管理、打擊刑事和經濟犯罪等許許多多的工作,都落到了他的肩膀上。當副職的時候,有的時候可以把一些事情推給正職;當了正職,什么都推不出去了。每天大事小情的工作匯報,每天要列席或出席的會議,就排得滿滿當當。把晚上與方圓見面的事情敲定好,王楚尹就得投身到工作中去了。
方圓和孔雙華的早餐是買來的。沒有了孔淑芳,也不能吃現成的飯了。吃完飯,孔雙華對睿睿說:“睿睿,從今天開始,你要去爺爺家,讓爺爺、奶奶和大姑和你一起玩,好不好?”睿睿說:“好。”其實,孔雙華說這么長的話,睿睿哪能理解得了?
方圓下樓,發現自己的帕薩特已經等在那里了。方圓走過去,拉開車門鉆進轎車里,對寧中原說:“不好意思,讓你等這么久。”寧中原說:“為首長服好務,是我的本職工作,等多長時間都應該。”方圓說:“去教育局。”
在路上,方圓接到了陳奇志的電話:“方書記你好,我是陳奇志。”方圓說:“陳區長,有什么事嗎?”陳奇志說:“有件事想麻煩您一下。我想邀請市衛生局陳海霞局長到我區視察和調研,不過,陳局長工作實在是太忙了,區衛生局局長親自到市局邀請,都被婉拒,表示排不開時間。這件事,不知道方書記能不能幫上我的忙?”
方圓想起來那天參加龍灣區教體局為陳奇志擺的歡迎宴會,自己曾經說過,能請得動陳海霞。方圓說:“沒有合適的理由,我似乎不太好摻和。”陳奇志說:“方書記,您一定要幫我這個忙。上一次您親自參加教體局的活動后,我在教體局就慢慢打開了局面;但衛生局現在還在觀望,如果我連陳局長都請不來,恐怕很大程度上影響我對衛生局的分管。方書記您知道,我現在在龍灣區的日子也是很艱難。”
當官不易啊!表面上的光鮮,代替不了實際工作中的博弈。方圓問:“是什么事情,需要陳局長來調研和視察呢?”陳奇志說:“龍灣區有一個設想,準備把區屬的三處醫院進行整合,重新建設一處達到三級甲等水準的大醫院。您也知道,兩個二甲醫院、一個二乙醫院,在患者中的信任度很低,除了骨科醫院,由干骨傷特色,還能夠實現贏利運轉外,另外兩處,全部虧損運行。入不敷出,就導致醫生、護士收入很低,優秀的醫生、護士紛紛跳槽或離職,根本留不住好醫生,好護士。結果,剩下的醫生和護士,水平不高,在患者當中的信譽度更低,形成了惡性循環。這三處醫院,如果再不改革,就將出現骨科醫院還能生存,另外兩所倒閉的嚴峻局面。醫院是事業單位,事業單位是不能倒閉的,如果由此而產生大量的下崗醫生和護士,這是誰都無法承擔的責任;如果由此引發了激烈的信訪案件,恐怕畢書記、我,都得被問責。”
方圓在心里忍不住咒罵:媽了個逼的,干什么工作,都是煩心事一大堆。
陳奇志說:“三所醫院整合,牽扯到每一個醫生、護士的切身利益,這內部的矛盾是相當復雜。骨科醫院不想合并,它擔心合并之后,骨科特色沒有了,被兩個兄弟醫院給拖垮了。另外兩處醫院,院領導不想合并。一旦合并,事實上是由骨科醫院給兼并,他們院長、副院長的崗位沒了。醫生和護士呢,則支持合并,都想沾骨科醫院的光,工資待遇提高一點。”
方圓說:“牽扯到利益問題了,就比較難辦了。陳區長,任何改革都是有風險的,你這剛剛上任,就要冒這么大的風險嗎?”
陳奇志嘆了一口氣:“畢書記也是沒辦法啊!中醫院的醫生、護士,已經開始上訪了。因為沒病人過去看病,他們已經好幾個月只發了一點生活費了。就這生活費,都是區財政上出錢給墊支的。區財政也不能一直墊支下去,因為這是一個無底洞。所以,畢書記找我和衛生局長談話,要推動這件事的改革。”
方圓深深理解陳奇志的處境。方圓問:“區屬醫院,跟市衛生局有什么關系?”陳奇志說:“要將三處醫院合并,新建一處綜合性的大型三級醫院,首先需要市衛生局同意。其次,區財力也是有限的。要是一次拿出幾億元來建醫院,肯定不現實。還是希望能夠列入市區共同改造項目,市財政、區財政按照一定的比例來出資,最好是市里出到八成以上,區里負擔兩成以下。如果市衛生局不同意,我們這項事關幾百名在職醫生和護士、上千名離退休醫生和護士的改革,很可能難以推進和完成。誰也沒有辦法承受兩所醫院倒閉的后果,誰也沒有辦法承受改革失敗的后果。現在,想退,沒有退路:就算是硬著頭皮,也要往前進。”
確實是太難了。方圓很同情陳奇志。在市教育局,陳奇志好像掉進了狼窩;到龍灣區,陳奇志也同樣是在虎口啊!當個副區長,不比當個市教育局副局長輕松半分。
方圓說:“陳局長知道你區的這個改革計劃嗎?”陳奇志說:“還不知道吧,或許已經有小道消息傳到她耳朵里了。總之,最近區衛生局局長幾次登門邀請,都沒能成功。我想直接給陳局長打電話,但也是擔心陳局長并不會賣我的面子。如果我去邀情,陳局長仍然以工作忙為理由,不肯到龍灣區來,我以后還怎么分管衛生局?”
家家都有難念的經。方圓說:“陳區長,原以為你到龍灣區是享福去了。”陳奇志苦笑:“我是從一個苦海跳入了另外一個苦海。苦海無邊啊!”方圓說:“我可以給聯系一下陳局長,但不打包票。不過,工作匯報的時候,我建議還是請羅區長親自匯報比較好。這首先是對陳局長的一種尊重,其次呢,力度也會大一些。陳局長駁你的面子,可能連考慮都不用考慮;但如果駁羅區長的面子,恐怕要三思幾分。當然,如果畢書記也能出席,陳局長更要慎重,畢竟,畢書記是市委常委。”
陳奇志說:“是的。不過,工作匯報,我想還是要我來匯報比較好。我會努力邀請畢書記出席,畢竟畢書記是咱自己人。”方圓說:“好,我知道了。等我聯系好了,給你打電話。”陳奇志說:“謝謝方書記7。每一次都是我麻煩方書記,就是不知道什么時候,我能幫方書記做點什么。”方圓說:“大家都不容易。能互相幫襯幫襯,就一定要互相幫襯幫襯。”
到了辦公室,方圓找出陳海霞的手機號碼,直接撥了過去。陳海霞竟然拒接!方圓又用手機撥打過去,陳海霞立刻接通了這個電話:“方書記,我是陳海霞。”方圓說:“打擾陳局長了。”陳海霞說:“不打擾,不打擾。方書記什么時候都可以給我打電話。”方圓說:“剛才那個號,是我辦公室電話。”陳海霞說:“實在抱歉。現在,陌生的電話號碼,我是真接不過來,所以一般情況下都拒接。對不起啊,方書記。”方圓說:“沒關系。陳局長,最近一切都還好嗎?”陳海霞說:“謝謝方書記關心,一切還好吧。就是工作太多!這衛生局啊,比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的工作,復雜多了。管的范圍也寬,業務量也大,投訴和信訪居高不下,我也有一種焦頭爛額的感覺呢!”方圓說:“現在當官不容易。外面的網民、老百姓,覺得咱當官,是享受呢!”陳海霞說:“哪有享受啊!每天的壓力,壓得我都快喘不過氣來。什么叫白加黑,什么叫五加二,我看我就是。我調衛生局這才幾個月,已經瘦了七、八斤,這敢情好,不用買減肥藥了。”方圓說:“不知道我能不能幫陳局長做點什么?”
陳海霞說:“方書記,那真是太感謝你了。我現在,還真遇到了一件麻煩事,已經快被逼瘋了。”方圓頭痛,后悔自己剛才說的話了。能把陳海霞逼瘋的事情,一定是超級棘手、超級難解決的事情,自己一個教育局的副局長,就能辦了?陳海霞說:“市立兒童醫院,一個月前接診了一個3歲的患者。進醫院的時候,己經不行了,直接送進了重癥監護室。但治療了三天之后,沒能保住小孩的性命。家長是一位少校,這就不算完了。我們的多個主治醫生、護士,都被他打過、罵過。其實我們也很盡力,但孩子進院的時候就己經不行了,我們就算是華佗再世,恐怕也救不了。家長的心情,可以理解,可是現在的醫學水平,確實對于重癥、急癥,有的時候就是無能為力。這位少校,要向市立兒童醫院索賠,認定這是醫療事故,要我們的醫院賠償200萬元。方書記,這兒童醫院,一年的利潤能不能有200萬,還是個未知數呢!兒童醫院到哪里籌這200萬,更何況,這不是醫療事故,而是家長送孩子就醫太晚,我們也不應該賠償一分錢。由于涉及到了敏感的軍地關系,市衛生局開會研究,最高可以給予10萬左右的人道主義的安慰費。但對方堅決不同意,說不給200萬,他就跟我們的兒童醫院不算完!我們報警請來了公安局的同志,公安局的同志也不敢管。到現在這件事還在僵著呢!我一直擔心,事情鬧大了,后面沒辦法收場。”
靠!聽了陳海霞的話,方圓真想罵娘,同時也心情沉重。方圓想起了警備區政委馮彥,對陳海霞說:“我看看把部隊的首長約出來,你們當面談一談,這樣好不好?有些事情,我不了解過程,也不了解前因后果。”陳海霞說:“那實在是太好了。方書記,我就知道,在東州,沒有你擺不平的事情。”方圓說:“我約約看。我想部隊首長也不希望這樣的事情鬧大了。”陳海霞說:“什么時間?我來作東。”方圓說:“今天晚上,我沒有時間。明天,我還想請陳局長幫個忙。”陳海霞說:“方書記說了,我一定盡力幫這個忙。請問是什么事情?”方圓說:“龍灣區的陳奇志副區長,是原教育局的副局長。他現在分管龍灣區的衛生工作。為了能夠打開工作局面,很期望、很盼望陳局長能去龍灣區視察調研一下。不知道陳局長能不能擠出一點時間,到龍灣區看看他們的衛生工作,聽聽陳區長的匯報?”
陳海霞嘆了一口氣:“龍灣區的衛生工作,我也一直在犯愁。說實話,我不想去龍灣區。我去了,只會增加更多的煩惱。龍灣區的事情,讓龍灣區自己去解決,不能什么事情都指望著市局。市局的能力也是有限的,對區里的工作也只是業務指導的關系。”
方圓聽明白了陳海霞的話,看來,陳海霞已經知道陳奇志邀請的目的。方圓正準備說幾句客氣話,陳海霞又開口了:“既然是方書記提出來,那么我還是一定要去的。方書記覺得下午好,還是上午好?”方圓說:“下午吧。晚上畢書記會安排宴請,并親自陪同。如果陳局長晚上留下來,我也會過去陪同的。”陳海霞說:“好吧。我安排衛生局辦公室的同志,跟龍灣區衛生局聯系一下,我明天下午去龍灣區調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