播州,也就是后世的遵義,位于渝城以南約500里,是四川、貴州、湖廣三省的交界地帶。由于山高林密,中央政斧對該地的管轄十分困難,從唐代開始,政斧就設置了土司作為當地的統治者,具有相當的自治特征。
在宋、元、明三代,中央政斧都沿習了唐代的規則,任命楊氏家族為當地的世襲土司。明代時設立的統治機構稱為宣慰使司,楊應龍就是播州的宣慰使。如果從唐代楊瑞算起,楊應龍已經是第29代土司了。
楊應龍生于1551年,隆慶五年,也就是1571年,年僅20歲的楊應龍世襲了其父楊烈的職務,成為播州宣慰使。楊應龍其人雖然年輕,但長于謀略,而且驍勇善戰。在平定當地土人暴亂的戰斗中,屢立奇功,得到朝廷的青睞。萬歷14年,楊應龍聽說皇帝要蓋宮殿,缺少好木料,便從山中砍伐了70棵大木美材,費盡千辛萬苦運到燕京,從而得到了萬歷皇帝的嘉獎,受賜飛魚服和都指揮使的職務。
楊應龍一方面對朝廷阿諛奉承,另一方面卻在自己的轄區內飛揚跋扈、魚肉百姓。播州是多民族聚居的地區,楊應龍勾結當地苗人的一枝,尋釁滋事,然后再以平息內訌為由,對當地的少數民族進行劫掠,當地百姓苦不堪言。
如果僅僅是欺壓一下當地的百姓,大明的統治者倒也不會在意,因為這畢竟都是土人內部的事情,朝廷是樂于見到他們互相牽制的。但楊應龍的野心并不僅限于此,他從與明軍聯合開展討伐作戰的經歷中,發現明軍戰斗力疲弱,因此逐漸形成了不臣之心。
楊應龍的事情敗露,來自于他自己的一樁家事。他專寵一名叫田雌鳳的小妾,因此借口嫡妻張氏犯殲銀之罪,將其休掉。過了一段時間,楊應龍在田氏的哥哥那里喝酒,帶醉施暴,殺掉了張氏的全家。
這樁慘案發生后,張氏的叔叔張時照與楊應龍的部下何恩、宋世臣等逃出播州,向朝廷舉報楊應龍謀反。據張時照揭發,楊應龍訓練了大批的私兵,而且在自己的衙府中僭用龍鳳作為裝飾,還使用了太監來侍候自己。
僭飾龍鳳、擅用閹寺,這都是足以滅族的大罪,此消息一傳出,朝廷上下全都震動了,一時間議論紛紛。
對于楊應龍一事的處置,在朝廷中形成了兩派意見。一派意見以貴州巡撫葉夢熊為首,主張發兵進剿,一勞永逸地消除這個隱患。而另一派意見則以四川巡撫李尚思為首,認為楊應龍有功于朝廷,應以安撫為主。
四川方面不想動楊應龍,是因為楊應龍在播州可以震懾周圍的少數民族部落。當地的少數民族與漢人時常發生糾紛,有時候甚至釀成小規模的暴亂。每次發生這樣的事情時,四川方面前是調楊應龍去平定,而楊應龍的表現也頗為令人滿意,每次一出手,都能大捷而歸,這就省了四川軍政兩方面的許多事情。
由于各方爭執不下,朝廷最終也很難下決心,這件事就僵在那里了。
在從九江到渝城的路上,陳道與蘇昊縱論天下大事,也曾向他介紹過楊應龍的事情,所以蘇昊此時一聽符鐘的話,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老夫此次從貴陽來渝城,途中也經過了播州司。我觀那播州司,已然被楊應龍經營成了鐵桶一般。當地土人只知土司而不知王法,漢官在當地形成擺設。長此以往,朝廷對于播州將無能為力。以老夫之見,楊應龍起事,是遲早的事情了。”葉夢熊毫不掩飾地說道。
“四川方面難道看不出這一點嗎?”蘇昊大膽地問道,既然他已經被允許參與討論這件事情,他也就不必顧慮自己官職卑微了。當然,這也就是蘇昊本身有這樣的底氣,換成其他的一個百戶,在這種場合肯定是連粗氣都不敢喘的。
葉夢熊果然沒有在意蘇昊的放肆,相反臉上還流露出些許的贊許之色,他說道:“李尚思其人鼠目寸光,只想著用楊應龍來平定當地的土人,卻不知養虎成患,曰久必受其害。若楊應龍起事,黔、蜀兩地黎民將涂炭耳。”
李尚思是四川巡撫,葉夢熊說起他來,沒有半點尊重的意思,可見為了楊應龍一事,二人結下了多深的矛盾。席上的其他人官職都不夠高,沒有資格評點巡撫一級的官員,所以對于葉夢熊的指責,大家只能聽著,而不敢附和。
鄭濂說道:“楊應龍在播州平定土人暴亂,倒也得力。不過,據下官了解到的情況,楊應龍每次平定暴亂,必將暴民中驍勇者收入自己軍中聽用。是以每次平暴之后,楊應龍的遵義軍都會壯大不少。楊應龍養兵之所甚是隱密,無人知曉其遵義軍實力幾何。據下官與符指揮使估算,其軍中帶甲之人,當不下3萬。”
符鐘也補充道:“僅僅是3萬之眾,倒也不算什么,關鍵在于播州其域廣袤千里,西北塹山為關,東南附江為池,朝廷若遣兵進剿,我為客軍,地形不熟,別說作戰,就算要尋到敵人都是困難。而對手在此處盤踞多年,熟習山川關隘,可謂是進可攻、退可守,讓我無懈可擊。”
符鐘說到此處,大家都不吭聲了,全都笑瞇瞇地看著蘇昊。蘇昊看看眾人,苦笑了一聲,他已經明白自己為什么會被派到這個地方來了。符鐘說得非常明白,要打仗,就必須熟悉當地的地形,最好能夠有詳細的作戰地圖,而地圖測繪這種事情,不就是蘇昊所長嗎?
楊應龍所以敢在播州興風作浪,就是憑借這里的復雜地形作為掩護。朝廷若是要派兵進剿,外來的軍隊進入這里的山區,只要走上幾十里就完全轉向了。屆時遵義軍在暗處,明軍在明處,打起來明軍肯定是完全被動的。朝廷在進剿一事上猶豫不決,其實也有這方面的顧慮在內。
蘇昊提出的等高線地圖,給了軍方一個啟示。如果能夠提前繪制出這一帶的詳細地圖,進剿軍使用地圖作為引導,就補上了地形不熟的短板。這樣如果楊應龍要起事,明軍就可以隨時給予其雷霆一擊。
“目前朝廷對于楊應龍一事還沒有一個明確的態度,葉巡撫和鄭知府、符指揮使也是未雨綢繆的意思,想安排人先把播州一帶的地圖繪制出來。一旦事情有變,我們手上有詳細的播州地圖,就隨時可以調兵進剿。但是,因為朝廷尚未有旨意,我們要繪制播州的地圖,只能是隱蔽進行,不能被那楊應龍察覺,以免惹出糾紛。這一路上陳某讓勘輿營低調行事,也是這個原因。”陳道向蘇昊解釋道。
蘇昊其實已經想明白這其中的原因了,他只是有些詫異,難道楊應龍的勢力竟有這樣大,以至于勘輿營在數千里之外就不得不開始偽裝了。
符鐘看出了蘇昊的想法,他解釋道:“楊應龍其人心思縝密,其早有謀反之心,是以在各地都布有自己的眼線。我等若是行事不秘,難免被其窺出端倪。此次葉巡撫到渝城來會見我等,一路上也是輕車簡從,喬裝改扮,其目的就是不想刺激楊應龍。”
“卑職明白了。”蘇昊說道,“既是朝廷差遣,卑職萬死莫辭。只是,我軍若是深入播州進行測繪,難免會被當地土人察覺,要想完全保密,怕是不易啊。”
陳道說道:“此事陳某已經考慮過了,蘇百戶在江西之時,不是還勘過礦嗎?我們就以勘礦的名義前往播州進行測繪,你看如何?”
“四川礦監胡玉,老夫也打過交道,到時候知會他一聲就可以了。”葉夢熊說道。
蘇昊點點頭道:“如此也好,等我勘輿營的士卒到達之后,我跟他們統一一下口徑吧,別到時候說亂了。”
符鐘問道:“蘇百戶,以你勘輿營一百余名士卒,要完成整個播州的地圖測繪,需要多少時間?”
蘇昊反問道:“符指揮使,不知這播州方圓有多少?”
符鐘道:“若是把周邊都算上,方圓大約300余里吧。”
400里,也就是150公里,算起來,這一片的面積約是2萬多平方公里的樣子。按照最簡單的測繪要求,一個小旗的人馬,一天可以測繪20平方公里的樣子,這樣算下來,把這個區域全部測繪完成,大約需要3至4個月的時間。
測繪這種事情的難度,要視目的而定。葉夢熊需要的,只是一份作戰地圖,能夠反映出山川的大致走向就足夠了,與后世那種工程和道路建設所需的測繪資料有所不同。蘇昊對于勘輿營的能力是有信心的,相信他們完全能夠勝任這樣的測繪要求。
“卑職估計,需要4個月的時間吧。”蘇昊應道。
“好,老夫給你半年的時間。”葉夢熊說道,“以老夫的猜測,楊應龍要起事,起碼也是一年以后的事情了,只要蘇百戶能夠提前把圖冊造好,由兵部頒發至各部,楊應龍這條小泥鰍,就翻不起大浪了。蘇百戶,此事關系國家安危、黎民太平,還請多多用心為是。”
“卑職遵命!”蘇昊站起身來,鄭重地答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