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若敖子琰被傳出“寡人之命”時,他沒有怒而殺之,而是徐徐圖之,甚至害怕令尹子般及若敖氏全族會反,而今日他卻因為“公子職”這個成王從小偏愛的弟弟理智盡失。
隱在十二流毓后的楚王在眾人質問聲淹下后,隨意地理了理凌亂的衣襟,順便整理了一下思緒,回歸理智。
坐在王座上,一雙干枯而蒼老的大手握了握手下冰涼的王座。
隱在重重簾幕之后,那雙老眼昏花的蜂眼,突然間清明了兩分,然后他一臉惋惜撫著額頭,揚聲自責道,“寡人今日這頭又昏了,怎么會失手錯殺了子般呢?……那眾卿將子般抬回去以令尹之尊好好厚葬吧!”話落就命趙常侍安排后事。
他的一句話,一個權傾朝野十九年的令尹輕飄飄地隨著他這自責的一語,落下一生。
李老愴然想笑,可是卻笑不出聲,反而有兩滴清淚劃過眼角。
周穆死了,成老死了,老司徒死了,如今令尹也死了……
下一個是不是輪到他李氏了……
楚王心狠至此,過猶不及。
什么頭昏了?
哈,每次昏的都是時候!
若敖氏族人還想再爭辯,卻被李老拉著他們跪地叩謝君恩,“臣等叩謝大王。”
人被殺了,還要感謝。
這就是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眾臣不禁發出一聲唏噓,猶生兔死狐悲之心。
楚王“嗯”了一聲,也掉了幾滴老淚,眾臣反過來還要勸他不要自責,而他在眾人勸解下快速地收了聲音,只是轉而說到,“子般既然不在了,那空出來的令尹之位還是得有人接任,按照《雙敖盟約》就由……”
他的大手在眾人頭頂一一劃過,此時所有人的心臟提到了嗓子眼。
他的手先是落在了身邊的越椒頭上,只見他如狼的目光忽爾振奮一閃,而楚王的眉頭隱在十二流毓后暗皺,又看向若敖子良神情委屈不服,又不喜,然后越過子良看向最后排被他剛剛貶斥的若敖子克,這個好像是自己的三駙馬,但是這人在流民案中有點不老實……
楚王想了片刻,突然發現這令尹之位竟倉促之間無人接替。
總不能殺了令尹子般,換上若敖子琰吧。
忽爾,他就這樣想起,攜十萬楚軍還在北邊的若敖子琰,回來看到其父之死會如何?
此時,他握著扶手大手一緊。
楚王胡蜂似的雙眼中染上一抹黃蜂尾上針的寒意,不禁為自己剛剛的沖動暗惱,于是想了又想揚聲問道,“對了,那個為了寡人贏了三國會盟,揪出周穆這個蛀蟲,還辦了流民案的成右徒在嗎?”
左右文官跟隨令尹子般半生,聞言舉袖泣聲回道,“大王!成右徒今早奉令尹大人之命,為確保楚晉大戰勝利,前往東郊北上送糧。”
楚王聽到這里面色一曬,卻因為坐于高處,并不明顯,“噢”了一聲后,道,“那這令尹之位就由他回來接吧!”
楚王大手一揮,此事說定,“反正成氏也是出自若敖氏。”
“寡人這也不算違了武王盟約。”
若敖子克等族人想要出聲反駁,可是他們的聲音怎么能影響楚王的決定,若敖越椒跪在他的身前,也沒有得到他一聲轉還。
李老大笑“天意”。
潘崇拉了拉他跪地領命,“大王明鑒!”
隨后所有人跟著接受了若敖氏的時代結束了,成氏的時代即將崛起。
楚王隨意揮了揮了手,指著若敖子良,“而子良嗎,你也老了,前些日子,不是奏請司馬之位要由越椒來擔任嗎?寡人準了,如今新令尹不在,就由潘太師代為主事了!”
待楚王離朝,年過六旬的李老臉色蒼白看著地上倒下的子般,這一瞬間,他仿佛看見的不是一個人的倒下,而是一個世家共享的時代,隨著子般的倒下,在楚國劃下一個終結……
初升的金陽透過敞開的三十六道朱門,灑在他儒雅的面容上鍍上一層鎏金的光彩,可是嘴角染血,就像楚忠堂上那懸掛了三百年的金匾,突然間“轟然”一聲跌落地面,摔的粉身碎骨。
即使未來楚國尚在,他們的權勢猶在,他們的奴仆猶在,卻再也不會是那個最鼎盛的世家共享的時代。
身為子般的第一心腹,他與暈倒的若敖子良一樣無力地跌坐在地,隨后大批的子般附庸者紛紛撲倒在子般身前,痛哭。
殿中,哀聲四起。
任自己的親子在他耳邊一邊邊地喚道,“父親,父親……您怎么了?……您不是早就想取若敖氏而代之嗎?”
“可是我們真的取代的了嗎?”
連令尹子般都做不到的事情,李老愴然地看著血泊中的令尹子般叩頭三拜,緩緩說道,“以后我楚國之內再也不會有第二個子般了!”
“還有駙馬啊!”
李老之子說道。
“駙馬啊……”
李老的目光望著殿外,望向遙遠的北方戰場,輕輕地自問,“駙馬還趕的回來嗎?”
目光不經意間劃過空出來的太女之位,不知道今天這一事,是大王有意將太女拘在東宮,還是無意為之。
“太女怎么到現在還沒有來?”
陳晃和成大心焦急道,“二弟離開的太不是時候了……”
潘崇在咸尹的攙扶下,扶著額頭,沉痛地閉了閉眼,嘆道,“這歷史也不知以后要如何書寫今日子般之死……”
“令尹大人一生專權,于家族有功,于國無益。”咸尹皺眉道。
“也許吧……子般死了,我們的時代也該落幕了,我們這些老家伙適時候也該退場了……”
潘崇微微失神,“若說有錯,子般這一生算計無疑,卻漏算了當年越椒一命,今日身首異處,明日我楚國大亂將至……”
長風卷起,雄鷹高飛過荊蠻的天空。
從清晨起,鐘塔之上,寺人執起金枕木“轟然”敲擊在金鐘之上,發出悲鳴的煌煌巨響,百姓們齊齊回頭仰望,森嚴的楚王宮門轟然大開,潘崇命人以紫檀金棺收斂令尹的尸身,整理好他的朝服,一路由百官禁軍護送他返回若敖氏。
今日的若敖氏再沒有了往日的趾高氣揚。
所有人小心翼翼地抬著中間的一方黑色棺木,正午的陽光照射在他們的官服和鎧甲上,未干的血跡斑斑點點無疑。
當一直插在楚宮城頭高揚的五尾金鳳旗降下,蓋在那黑色的棺木之上。
所有人的眼睛有一瞬間的驚愕,北風吹起棺木上的旗幟,獵獵作響,那一刻,鐘聲八響為他送行,可是百姓們卻仿佛聽到了楚國將傾的第一聲鐘響,回蕩在整個荊蠻大地之上。
劉亦震驚地看著當中的棺木,被人告知:令尹大人突然沒了。
全城都被這突來的死訊淹沒了聲音,有一個人理應出現,卻遲遲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