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守得云開(一)

春深而下未至的時節，路邊的草已可淹沒人的小腿。楚軍一字長蛇隊形穿過，踩著草地，在這片春深的大地上留下了唯一的踏痕。

當晚，楚軍在鄴縣駐扎。

鄴縣距離邯鄲已經不遠，過了漳水，便是邯鄲。

夜已深，大部分楚軍士兵都已經沉睡在夢鄉中了，項羽卻并沒有多少睡意，他站在鄴縣城墻上吹著風，夜晚的春風很涼，吹在身邊涼絲絲的。

項羽遙望北方那條熟悉的漳水，當初離開河北的時候，他從未想過再有與漳水見面的時候。可他還是來了。只是因為劉信。他決定便在邯鄲城外了結與劉信的所有恩怨。

第二日，天明，不見太陽，周圍白茫茫一片。范增去中軍尋找項羽不見，項羽卻也留下了一名執戟郎中告訴范增，自己親帥先鋒往邯鄲探查情況去了，將大軍的軍務拜托給了范增、項伯二人。

項羽這次率領的先鋒都是騎兵，共三千余騎。這卻也多虧了劉邦、劉信叔侄一敗再敗，竟是讓項羽通過繳獲，積攢了一支規模可觀的騎兵。

劉信當初通過籠絡樓煩騎，不使其投靠項羽，便是要斷項羽騎兵這個兵種的來源。如今看來，這一計劃已經失敗。

項羽縱馬奔馳，卻看到一名老者在大道旁的古樹下收斂尸體。

邯鄲城外，芳草萋萋，樹上卻只有烏鴉的哀鳴。一棵百年的古樹之上，掛著許多尸體，有男有女，有老有少。老者手持用樹干綁著的鐮刀，將懸掛尸體的繩索割斷，尸體掉落在地上。

老者力氣不大，只能一路拖著尸首靠近旁邊破爛的木車上，又費了好大的力氣，將尸首抬到車上。

項羽下了馬，從老者的身上接過了鐮刀，將樹上懸掛的尸首都弄下來了，又將尸體親自搬到了木車之上。

老者看到項羽身上的三千部眾，便要跪下磕頭，對著項羽更是千恩萬謝。

項羽十分地高興，沒有讓老者跪自己，詢問道：“老人家與樹上這些人是什么關系？”

老者嘆息道：“沒有關系。這一家子都是聽聞楚軍北上，從鄴縣逃難的一大家子。活不下去了，一家人便整整齊齊地掛在了樹上。也是武平侯善政，要收斂流民尸首，并號召大家主動收斂，凡有運至邯鄲郊外公墓的，都有賞錢可拿。”

項羽神情冷淡了下來，問道：“既然大家都這么害怕楚軍？你為何不走？”

老者指了指自己道：“我老矣，死不死又有什么關系呢？只盼望著我那媳婦兒給我生個大胖孫兒！我就滿足嘍！”

老者說著話，因為對未來的美好，臉上的皺紋也漸漸舒展開來。

老者看向項羽，卻是滿意的點點頭：“你們是來增援君侯的將軍吧？”

項羽道：“我是來殺你們君侯的。我們是楚軍。”

老人嚇得，臉上頓時沒有了血色，還是跪在了地上，只是哀號求饒而已。

項羽任由老者跪在地上，轉身上了馬，繼續往邯鄲城方向來，一路之上，卻是見到了許多收斂尸體的人，他們見到楚軍的兵馬，卻都是丟下了斂尸的木車，紛紛作鳥獸散。

明明前面并沒有阻礙項羽行軍的敵人，項羽行軍的速度卻是漸漸慢下來，心情竟是也日漸沉重下來。

項羽并不知道，在他軍隊離開后不久，那些收斂尸體的人雖然作鳥獸散后，卻是又匯集到了一起，在一個鄉里的小木屋中，脫掉了身上的破布爛衣，換上了干凈的勁裝，以及由關中鐵匠淬火打煉的環首刀！

在拜見了小屋內的紫袍胖商人田七又，又流散到了各地。

且說項羽行軍至邯鄲城外，頓時惹得邯鄲城上下一片恐慌。項羽卻沒有理會，只是抓了一個未來得及逃回城中的百姓，詢問了公墓的位置后，復又縱馬來到了邯鄲郊外公墓。

劉信在邯鄲公墓安排了精心挑選的守墓人，劉信離開前，對著守墓人還做了“汝妻子，吾養之”的承諾，只希望守墓人能夠保持氣節，不要丟了邯鄲人的臉面。

守墓人聞說項羽領兵前來，便正了衣冠，來見項羽。

項羽見守墓人走來，并不下馬，只是往公墓之中的墳墓群看了許久。公墓之中，約有一千多座墳墓。

許久，項羽問道：“這個公墓里全部是流民嗎？”

“是的。因墳墓全部采取多人同斂的方式，有錢人家都是一人一個墳墓，看不上這里。”

“這里一共收斂了多少尸首？”

“五千人可能不到，不少于四千人。”

項羽又低頭沉默許久，問道：“那你可知道我是誰？”

“我自然知道，你就是西楚霸王。否則我也會正裝與你相見。”

“是劉信讓你在此專心等我的嗎？他又何話說？”

“君侯說，怕項王不讀書，所以不知史。所以讓我告訴項王，他這是效仿戰國時田單將軍的故智，指望項王將墳墓盡數掘開，堅邯鄲百姓守御之心，還望項王能夠成全！”

項羽卻是笑了，問道：“你是不是很怕死？所以把劉信的計謀告訴我，好讓我歡心，饒過了你？你這般舉動，可對不起委你重任的劉信啊！”

守墓人被項羽戳中了心事，一時間神情尷尬，吶吶道：“怕死是人之常情。小人豈能獨免。”

項羽冷聲道：“劉信一向狡詐，他莫不是為了保護好這公墓，所以才用田單的事跡激我？”

守墓人不語。項羽卻也不逼迫守墓人說出實情，心中猶豫不決，只覺得十分地煩躁，卻是大喝一聲，釋放了心中的怒氣，隨后抽劍劈死了守墓人。

眾人見項羽劈死守墓人，都以為項羽要掘墓，當下下馬鼓噪著要奔向公墓，項羽一腳踢飛了一名楚兵，大喊道：“都他娘的給老子站住，一群沒出息的蠢貨！流民的公墓，又能有什么值錢的東西？要搶，等破了邯鄲城，讓你們搶個夠！”

項羽說著，又用大戟連拍數人，才制止了騷亂。因為天色已晚，楚軍便在公墓附近駐扎停留。卻說那被項羽用長戟懲罰的數名騎士，因項羽沒有留情，被拍的地方都烏青了。對項羽十分地憤恨。

三、四人一起密謀離開項羽軍，臨走前卻是要準備惡心項羽一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