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6章風滿城(三)

劉信問道：“張公，李公，以及在場其余諸公，你們也都是和東郭公一樣的想法嗎？”

堂上一片寂靜，無人回答劉信得話。

許久，劉信嘆息道：“我卻要問在場諸公，若邯鄲失守，信又能逃往何處去呢？諸公又準備逃往何處去？”

“一旦邯鄲失守，整個河北都暴露在楚軍面前，憑他們的尿性，若不把河北劫掠一番，又怎肯罷休？到時諸公又往何處逃？逃亡燕國還是逃亡匈奴？我就問他們又哪一個是好相與的。”

“無論諸公信與不信，我且告訴大家，河北一旦脫離漢國，諸公的好日子也就到頭了。”

東郭邯鄲道：“卻要聽君侯高論。”

劉信道：“漢與楚敵對。一旦楚國占據河北，河東之鹽、太原之馬，不復入河北之境，此其一也。河北百姓畏懼項王之兇名，必聞風遷徙，河北遂空，諸公又雇傭何人生產，便是能雇傭到人，又將所物賣與何人？此其二也。無論如何，諸公根基在河北，此番撤出邯鄲，難道是要坐等項王施仁義之政嗎？”

劉信又用手指了指自己道：“至于我？此番若不能阻楚軍于邯鄲，說一句冒犯的話，我那季父還會容許我再次領兵嗎？我的軍事生涯恐怕也要從此斷送。若諸公不懂，信也不介意在表態一次。”

“信此來邯鄲，已經是退無可退。邯鄲城在，信在。邯鄲城破，信亦以此身為邯鄲城陪葬。諸公愿意與信共命運否？”

還是東郭邯鄲第一個表態：“君侯此番開誠布公，令人信服。也罷，東郭家便陪君侯走著一遭，共守這邯鄲城！”

隨著劉信將目光掃向張公、李公，在場其余人也都紛紛表態，聲稱要與武平侯一起，共守邯鄲城，城在人在，城亡人亡！

自然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語，究竟有多少人相信，卻是不得而知。

劉信一番脅迫之余，卻也有利誘，那便是火藥以及造紙術，將在戰后，交給在場眾人共享。火藥與造紙術并列中國古代四大發明，其蘊含的商業價值，自是不言自明。

而且，在劉信指揮的戰斗中，也多次有利用到火藥。東郭邯鄲等人對此早已經是十分眼饞。

至于造紙術，就更不必說了，隨著許多說書人離開關中，來到山東，走進邯鄲的酒樓、茶鋪，宣傳關中的生活，說關中的學室弟子已經使用紙張來抄寫法令條文，邯鄲的讀書人都十分地羨慕。

劉信這一番提議多少讓眾人振奮了精神。隨后，眾人商議下來，官府允許每家保留一成的資產來維持基本的體面，其余九成家產，則被充作守城基金，作為補償，山東造紙業、火藥制造、石灰石制造，將由在場以東郭邯鄲、張公、李公為主的邯鄲商人成立邯鄲商會進行壟斷。

劉信倒也十分有契約精神，竟是早已經準備好了條約，一式兩份，寫在帛布之上，上面詳列了眾人的義務與權力，最后一項規定，條約以劉信得個人名義進行保障。

也就是說，劉信活著，這份條約才有效。

對此，眾人倒沒什么異議，卻從這份條約中看出了劉信的誠意，感受到了劉信對他們的尊重。

須知道，秦統一六國后，天下一統，商人地位便一落千丈。秦始皇征召百姓服役，商人被列為重點打擊對象，是要優先征召商賈服役的。

劉信自不乏掌權者的蠻橫，可在蠻橫之余，卻是給這些商人留下了值得期待的利益。

商人重利輕別離。商人的膽量往往與利益成正比，利益越大，膽量越大。

有了充足的物資，劉信便開始著手賑濟城中的流民，并從流民之中擇取精壯者為兵，征召了三千多人，號為黔首軍。東郭邯鄲建議，應將流民中的老弱婦孺驅逐，以避免城中糧食的過度消耗。劉信否決了這個計劃。

劉信與東郭邯鄲道：“邯鄲城能夠守住，關鍵在前十日。流民亦有妻兒老小，若將其父母、妻兒遣散出邯鄲，又安肯為我死戰？莫若留其家小于城中，其即便一時怯懦，為了城中家人，因懼怕楚軍屠城，又安敢不效死？”

且說劉信又親自出城，去收斂邯鄲城外餓死黔首之尸骨，在城郊辟公墓以盛之。將這些本來要“白骨露于野”的流民尸首聚斂起來，雖然做不到一人一墓，但此等的仁義之舉，卻在邯鄲百姓心中留下了十分良好的道德形象。

流民之間都在流傳這樣一句話：“武平侯有漢王一般的長者之風。”

收斂流民尸骨的工作進行了三天，第四日便結束了，倒不是因為已經將流民尸體收斂干凈了。而是因為楚軍距離邯鄲已經不到一日的日程了。劉信當下擇在第四日中午率領邯鄲文武，富商大賈在公墓中進行了送喪儀式，并在喪禮之上發表了演講。

劉信在臺上演講，東郭邯鄲等富商大賈卻在臺下說起了悄悄話。

張公詢問道：“東郭公，依你看，武平侯這是在打的什么主意？為何要花費大價錢，去安置什么流民，還……居然還埋喪了大量陪葬品？”

東郭邯鄲笑道：“張公果真不知？還是知道卻明知故問？”

張公拉著東郭邯鄲的手，小聲道：“雖然知曉，卻絕不敢忽視。東郭兄組上是齊人，乃當應該能夠君侯舉動的含義。”

張公說東郭邯鄲是齊人，卻是有原因的。

昔日樂毅伐齊，田單守即墨，之后樂毅因被新燕王猜忌，燕軍主將由騎劫擔任。田單對外放話說，齊地百姓最恐懼外人掘開自己家人墳墓，騎劫聽此，卻是命人掘齊先人墳墓。即墨百姓大怒，乃拼死為田單守即墨。

如今劉信將公墓安置在城郊，又在公墓中埋喪大量金銀，可不就是等楚軍來掘墳嗎？

但話又說回來了。即便二人知道劉信的計謀，又哪里敢亂說的。須知道，劉信給流民尸首準備了陪喪的財富的行為，可是又讓劉信“吸引了一波新粉”，流民中誰不夸武平侯仁義仁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