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兩百七十八章,他太懂官僚了

這個高精瘸子論斂財和用公權干私活是一把好手，他自從來到布列塔尼亞之后到處弄錢，住得像個國王一樣，囂張得不得了。

然而論外交和內政，塔列朗也確實是個天才。

他太懂人性，太懂官僚了。

萊恩和蘇莉亞都很清楚，官僚這個團體理所當然比貴族要更加先進高效和有力控制地方，但相對于貴族自治，官僚本身是有巨大的慣性和惰性的，慣性具體就可以表現在隨著時間的推移，整個官僚集團會形成一種“上行下效”的潛規則和“抱團取暖”的習慣，這就是慣性，隨著整個官僚系統的運轉，其強大的慣性甚至到了君主本人都無法控制的程度。

同時，官僚集團也擁有巨大的“惰性”，由于官僚并不是產權所有人，只是一個職業經紀人，因此官僚們天生厭惡負責，喜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一味圓融、一味謙恭”“萬事朦朧，莫議莫通”“好也彌縫，壞也彌縫”，這都是官僚們的通病。

因此，往好了說，即如果國家內政全部扔給一整套健全的官僚系統去做，官僚系統天生的“慣性”會自我糾錯和大致保持著一條現有路線進行下去，其巨大的惰性也會使得遇到任何事情都會有個既有的章程，照著章程去辦，總不至于出太大的問題，就算出了問題也有既有的解決辦法。

也就是說情況怎么都不至于失控和太糟糕，國家依然會運轉下去，維持很長一段時間應該有的職責，始終以穩定的速度運行……同時衰落。

“陛下，問題就出在這里。”塔列朗認真地說道：“官僚的本質，是協助君主解決一些日常的、重復的、繁瑣的事務，讓君主或者領導人團體能夠將精力放在關鍵的大事上，因此我們可以看到，就算卡爾弗朗茨皇帝失蹤了，帝國的宮廷依然在有條不紊地運行著，救災、治安、控制物價、傳播勝利的消息，這些都是帝國宮廷的官僚們習以為常的事情。”

“可現在，他們要處理的是無法解決的問題，首先是皇帝失蹤了，官僚們是否能夠下決心全帝國總動員征調一切物質征召大量軍隊和調用帝國國庫的一切積蓄？就算下了決心，誰來簽字？誰來拍板？萬一皇帝沒事呢？”塔列朗用拐杖錘著地面，高精瘸子態度十分認真：“這是超出了官僚權限以外的事情，沒人敢隨便做決定，也沒人愿意背負如此重大的責任，皇帝將他宮廷中能替他決定的人全都帶到前線去了。”

“所以，我可以判斷，皇帝必定是出事了，不是戰死，就肯定是失蹤，正因為沒有了他的監督、決斷和魄力，帝國才會猶豫至此，官僚集團無比依賴皇帝的督促和監督、決策，卡爾弗朗茨在，才能令帝國官僚集團保持活力和積極性，可他現在連句話都沒有。”

“不止。”萊恩卻對塔列朗搖頭：“無法做出全城戒嚴、打開所有金庫和糧庫征召大量軍隊是真，但是求援這種事，只需要派出一個信使就可以，我們和帝國本來就是盟友，求援是正常事項。”

“您說得沒錯，陛下。”塔列朗笑了笑：“這就要說到第二點了，那就是帝國宮廷的這些官僚們，肯定會為了自己的利益考慮。”

“自己的利益？”蘇莉亞隱隱明白了什么：“你是說，帝國宮廷的官僚們害怕我們去支援？”

“不是害怕我們，而是害怕努爾的那對母子。”塔列朗深刻地說道：“無論我們以任何方式和任何理由答應了求援去支援帝國，最大的得益者，都會，也只會是艾曼諾莉女爵和弗雷德里克男爵，那么問題來了，皇帝失蹤或者死了，瑞克領的主力和布倫瑞克的主力應該也損失巨大，那么這個時候，我們的援軍如果和努爾那邊串聯起來，將會發生什么？”

萊恩和蘇莉亞完全明白了。

到時候，帝國的政治中心和皇座必定將從布倫瑞克轉移到努爾，皇帝的宮廷也將從布倫瑞克的帝國皇宮轉移到努爾的黑塔宮殿！

而這是現有帝國宮廷上下所有的官僚們全都會竭盡全力避免的事情，因為弗雷德里克必定重新組閣，這意味著他們將失去現有的官職和行政權！

而這也是整個努爾上下的所有市議會成員和官僚集團們竭力促成的事情，因為這意味著努爾將會時隔一百多年誕生一個新的皇帝和新的宮廷，他們將取代瑞克領人組建新的帝國宮廷，新的內閣！那可是無數大官僚和軍事貴族們翹首以盼的時刻。

雙方此時此刻必定已經在角力了，而如果萊恩帶著數萬精銳的布列塔尼亞大軍開入帝國，那會發生什么？萊恩會站在誰那邊？是和他只見過幾面的盧伊特波爾德？還是他的小女仆和他的親生兒子弗雷？

這還用多說么？

“陛下，在遇到切身利益可能遭到重大損害的時候，千萬不能夠低估官僚的決心，在這個時候，這些人是最高調最兇狠最敢打敢沖敢拼的。”塔列朗接著說道：“我可以篤定，布倫瑞克的帝國皇宮內，估計已經開過了十幾輪會議了，但最后誰都不敢下決定求援和徹底調動帝國剩下的所有資源，尤其是求援。”

“你是說，除非皇帝出現，否則帝國不可能主動朝我們求援了？”萊恩也皺起了眉頭，如果帝國不求援，那么布列塔尼亞師出無名還是小事，主要是底下的公爵和將領們大多都有意見，新組建的軍隊需要時間訓練，萊恩直屬的精銳近衛軍也有比較統一的想法，他們認為應該把主要的力量投入到保護自己的領土，萬一帝國陷落騎士王國還要保護自己。

這種情況下，萊恩強行要騎士王國去熱臉貼冷屁股，主動支援，其阻力和軍隊的怨念不是一般的大。

“不一定。”塔列朗此時也皺起眉頭，高精瘸子嘆了一口氣：“這要看帝國宮廷中，那些無數宦海浮沉和經過無數大事、磨難之后，是否大家是否還真正為了帝國本身著想，為了帝國的存亡著想了。”

“你覺得帝國宮廷有這種人么？”萊恩問道。

“有肯定是有的。”塔列朗連連搖頭：“可惜了，他的地位不夠，我猜啊，諾德首都凜冬城陷落的消息傳到帝國宮廷之后，卡爾弗朗茨的內政大臣們肯定會有所行動。”

“怎么行動？”萊恩摸著下巴，太陽王思考著其中的一切：“該向我們求援了？不對，之前得不出結論，現在也不會那么容易得出結論。”

“沒錯。”塔列朗笑了，他瀟灑地一甩頭，讓自己中分的亞麻色卷發在空氣中來回甩動一圈，然后很優雅地說道：“老官僚們處理問題無非就是三字決，一個是推，一個是拖，一個是奏，既然推不掉，又拖不得，那最后的結果肯定就是……奏！”

“所以我料定隨著諾德首都陷落的消息傳到布倫瑞克，帝國宮廷將以皇帝的名義召開帝國議會，叫所有還能夠行動的選帝侯前往首都，讓選帝侯們召開帝國議會討論是否向全世界求援！”塔列朗信心滿滿地說道：“這樣做能不能解決問題再說，但毫無疑問可以撇開所有責任和真正嘗試去討論和決定求援和總動員的事情，這是唯一可能立即執行還不會負責的事項！其中帝國女爵艾曼諾莉肯定會被要求到場，她不到場，這個會也開不起來，選帝侯們的集體決策一旦通過，那么責任也就隨之轉移，大家也就可以放開手腳干了。”

萊恩和蘇莉亞相視一笑。

“你小子真TM是個人才啊，塔列朗。”萊恩微笑著搖頭：“真有你的，我想了想，好像確實如你所說，好，那我們就抓緊時間備戰，然后等待消息！”

過了一會兒，奧莉卡帶著卡塔琳來了，女沙皇見到蘇莉亞審視的目光心里一驚。

騎士王后已經知道了多少？她心里摸不準，只得趕緊上來朝著蘇莉亞問好，態度十分恭敬到甚至有點討好。

萊恩則是將早已準備好的一套女伯爵服飾和冠冕送到了卡塔琳的手中，太陽王微笑著將復仇女神壓在卡塔琳的肩膀上：“既然在我布列塔尼亞做事了，我也不會虧待你，朕封你為瓦列斯卡伯爵夫人！以后你也是我布列塔尼亞的女貴族了！”

“感激不盡！”卡塔琳猶豫再三，還是單膝跪地，接受了萊恩的冊封。

只要基斯勒夫能夠復國，只要她和萊恩的女兒能夠加冕為女皇，她又認了！

…………我是等到消息的分割線…………

很不幸的是，塔列朗堪稱高精首席押題大師，這個瘸子太懂官僚了。

事實正如塔列朗所預料的一樣，卡爾弗朗茨皇帝精心組建的內閣大臣們已經為現在應該如何做吵翻了天，但卻怎么都無法得出結論。

帝國宮廷知道了赫夫風根大敗的消息，但別的消息被封鎖了，皇帝到底情況如何，大家都心里有數但終究沒有任何消息證明皇帝已死，會議開了一場又一場，卻沒有任何人敢拍板決定軍政大事。

代理大主教埃斯梅三世瘋狂地詆毀前任維克馬大主教的一切，他宣稱帝國上下都充滿了叛徒和混沌奸細（指蓋爾特和維克馬），我們必須要對正義教會進行“大清洗”，事實上他也是這么做的，自從回到首都以來，這個家伙制造了上百起冤假錯案，處決了正義教會內部數百人士，直到努爾的大誦經師卡斯米爾十一世和布列塔尼亞大誦經師阿爾弗雷德一世發來警告函他才收斂。

間諜總管西格弗雷德后馮瓦爾芬伯爵為前線傳來的數百條混沌入侵和各種自相矛盾的軍情感到無比抓狂，他精心構建的諜報網絡已經瀕臨崩潰，無人能夠肯定這些故事的真實性，那些自稱自遙遠北方而來前往南方的些許信使描述著自相矛盾的事情，有些人被他們的旅途逼瘋了，而其他人總是帶來一些消息的殘片——真假參半的私語，它們可能沒有一個是真的，又可能全部都是真的。

從史詩大捷到悲慘失敗，赫夫風根之戰衍生出了數十個版本。

帝國樞密使兼外交大臣阿瑪德斯門肯告訴所有人，帝國的外交也正在崩潰，矮人和精靈無法提供任何支援，埃斯塔利亞、提利爾和邊境親王領都已經被摧毀，布列塔尼亞人的傲慢態度令人不快。

帝國財政大臣霍克斯沃爾夫人很直白地告訴大家布倫瑞克的帝國金庫里面只剩下不到28000枚各色錢幣，這些錢能做的事情不多，就算加上皇帝留下的緊急資金估計一下也只有約43000枚金馬克。

這些錢最多組建三個千人軍團。

瑞克騎士團大團長漢斯岑特勒，在皇帝、瑞克元帥、皇帝掌旗官、獅鷲公爵等人全都不在的情況下軍階最高者告訴會議上的所有人，卡爾弗朗茨皇帝幾乎帶走了布倫瑞克精銳和瑞克領的所有常備軍，目前布倫瑞克只有不到一萬軍隊，大部分還是半職業化的守備軍和行省軍。

絕望的局面幾乎令所有人都無法呼吸，要錢沒錢，要糧沒糧，要人沒人，布倫瑞克依然屹立，但這座城市卻充斥著某種壓抑和沉重的氛圍，市民們還不知道帝國戰敗的消息，但隨著北方的信使和零散的潰兵三三兩兩進入城市，即使他們立即被控制起來，許多流言已經在不脛而走。

皇帝的宮廷對此無能為力，他們能做的就是將潰兵們集中起來控制，然后告訴市民這是“Fake

News”，我們的皇帝安然無恙，我們的帝國取得了一場接一場的勝利。

梅特涅伯爵下令關閉了所有私營報社，要求所有人口徑一致，他必須感謝時代的落后，目前布倫瑞克的市民們暫時還不清楚前線到底發生了什么，官方報社不斷地報道各種勝利的消息，人心暫時穩定。

“諸位，我們必須想點辦法了！”梅特涅伯爵朝著內閣會議的眾人吼道：“兩個多月了，我們接到皇帝有可能戰敗的消息已經兩個多月了，你們除了開會，開會，開會，到底還干了什么？我建議我們現在立即征召所有健全男子開始進行軍事訓練，然后打開所有倉庫。”

“我們沒有這個權力，梅特涅，我理解你的苦衷。”霍克斯沃爾夫人痛苦地說道：“就算全部打開，我們也沒有多少錢可以使用了，除非……叫城內的貴族們打開他們的私人寶庫，但這怎么可能！塔拉貝海姆還安然無恙。”

“那就求援！”梅特涅伯爵憤怒了，他在塔列朗那里得到了羞辱，高精瘸子用一封陰陽怪氣的信件提醒梅特涅，要求援的話我們布列塔尼亞唯一指定求援人是帝國女爵艾曼諾莉哦！還有上次去你家看的那枚鉆石胸針真不錯，你知道哪里有賣么？

“…………”眾人不語。

“或許……情況沒有那么糟？”帝國首席大法官阿加莎馮伯恩教授說道，這是一位凡倫娜教派的大祭司，她表面上看起來道貌岸然，但實際上這個中年婦女接受任何形式和任何程度的賄賂——只要交夠了錢，除了叛國和與混沌、吸血鬼有染之外可以免除和洗脫任何罪名，當然大部分的錢都進入了帝國的國庫，這個名為“議罪銀”的制度正是她首創：“或許我們可以再等等？等提奧多里克到了，詢問一下具體情況？”

“不能再等了！”梅特涅伯爵痛心疾首地說道：“諾德首都都淪陷了！還有什么好問的？”

“米登海姆依然堅守。”

“米登海姆始終堅守，只要托德布林格不想贏，米登海姆就不會輸！”梅特涅伯爵直接拍打著桌子：“但米登海姆無法阻止敵人直接穿過德拉克瓦爾德森林，直取布倫瑞克城下！”

“卡隆堡的布呂歇爾公爵和他的卡隆堡軍團，他們有6000人呢，卡隆堡會阻止這一切的。”

“真等混沌打到卡隆堡就遲了！”

大廳內又是一陣沉默。

如果這個時候皇帝或者瑞克元帥、大主教、皇家首席大巫師甚至皇帝委任的臨時代表任何一個人在多好啊，他們會做出決斷，在座的人只需要執行即可。

“那么，以皇帝的名義召開帝國議會，讓選帝侯們來決定是否進行全國總動員和向全世界求援？”帝國樞密使兼外交大臣阿瑪德斯門肯開口了，一切都如塔列朗預料的那樣，帝國宮廷內閣無法決策時，他們會試圖召開帝國議會讓選帝侯們進行集體決策。

“我同意。”

“只能如此。”

“還有新任皇家首席大巫師格雷格馬塔克，派人，找到他，他也必須參與。”

“努爾，努爾，我真不想跟那個傲慢無禮的女人打交道。”

“行吧，召開帝國議會，讓所有還能夠行動的選帝侯們都到布倫瑞克來，他們會對目前的局勢做出決斷的。”

就這樣，遲緩了很長時間的帝國宮廷終于決定召開帝國議會，信使從皇宮朝著帝國四面八方而去。

召集所有選帝侯開會！

決定帝國未來的時刻到了。

最重要的那封信則是由梅特涅伯爵親自送往努爾。

而努爾這座帝國的工業中心此時正在艾曼諾莉女爵和弗雷德里克男爵的督促之下進行著大戰前的最后準備。

艾麗薩拉精心設計的“老鼠藥”，基本制作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