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金風未動蟬先曉,暗算無常死不知,并、涼二州府軍對峙,其中明爭暗斗,各自盤算不可細言,單論這陣前斗法,卻是奇招頻出…”
臺上,評門一位老者口燦蓮花,將府軍斗法說的是跌宕起伏、險象環生。
此時已入深秋,過堂風混著陰冷秋雨有種瘆人寒意,但臺下無論常年混跡的伢人,還是游走各地的江湖客,都聽得聚精會神。
“嘿嘿,什么狗屁御龍術!”
下方一名漢子終于忍不住,譏諷道:“當大家伙都是傻子么,這魏家硬搶就罷了,當了婊子還想立牌坊…”
“噓,慎言!”
旁邊一名禿頂白須老漢連忙勸誡:“都是大人物的事,你個有上頓沒下頓的摻和什么,小心禍從口出。”
“怕個鳥!”
漢子嘿嘿一笑,“這里可是秦州,他魏家的手再長,難不成還能伸過來打……啊!”
話未說完,便慘叫起來。
眾人倒抽一口涼氣,只見一團黑乎乎的東西不知什么出現在漢子臉上。
原來是只黃鼬模樣的靈獸,只不過全身覆蓋黑鱗,伸出利爪一下,便將漢子嘴巴撕得血肉模糊。
“豢龍…不,御龍術!”
有人驚呼,卻連忙改口。
一時間,茶館內鴉雀無聲。
那靈獸扯爛漢子嘴巴后,似乎被血腥刺激,竟張開滿嘴獠牙,要撕咬喉嚨,卻被一聲口哨阻止,嗖得一下躍上二樓,鉆入一名斗笠漢子袖中。
魏家的人!
茶客們哪還不知怎么回事,紛紛低頭裝作什么都沒看見,額頭冷汗直冒。
這里是秦州邊境小城,過了戈壁和茫茫沙漠,便是西荒大澤。
魏家的人怎么會來這里?
嘩啦啦…
不等眾人細想,角落一道人影便撞碎木窗,向外激射而去。
“哼,想跑?”
樓上斗笠漢子一聲冷哼,身形一閃便同樣撞碎木窗消失,留下面面相覷的茶客和哀嘆倒霉的掌柜。
黃沙漫漫,秋雨細密。
兩道人影一前一后在荒漠上飛騰,手中劍光相交,轟鳴作響,飛沙四濺。
天空又是一道劍光襲來,只見一名濃眉大眼的憨厚漢子御劍凌空,渾身劍光繚繞。
“魏赤熊!”
逃跑的年輕人終于停下。
年輕人面容英俊,卻狼狽不堪,渾身是傷,滿臉絕望盯著天空,慘笑道:“魏家小人,奪我周家傳承還趕盡殺絕,遲早有報應。”
魏赤熊嘆了口氣,“就是怕有報應,才趕盡殺絕啊。”
“這種事,你周家又不是沒做過,別說廢話,把東西交出來吧。”
年輕人咬了咬牙,突然右手伸入懷中,握住一枚玉瓶就要捏碎。
然而,他卻瞳孔一縮,渾身僵硬無法動彈,臉上很快變得烏青,倒在地上沒了氣息。
沙沙沙…黃沙中鉆出一只黑鱗怪蟲,似蛛似蝎,翹著尾勾破開年輕人心口鉆了進去。
魏赤熊從空中落下,拿起玉瓶松了口氣,“這是最后一份,還好沒毀掉。”
后面的魏家子弟好奇看了看玉瓶,“二叔,這就是真龍血?”
“屁的真龍血!”
魏赤熊不屑道:“周家那只,不過是血脈濃郁的火蛟,說真龍無非是給自己臉上貼金而已。”
“眼下那頭火蛟不知怎么跟了魏幽帝,黃泉嶺那亂子咱們可不摻和,把這些存貨收好,足夠組建龍騎兵了。”
“混陣之術終究不是事,永安府軍你也見過,等咱們龍騎軍建起,大兄破關之時,饕餮軍還不一定是誰做主!”
魏家子弟又看了看周圍,疑惑道:“這周家小子,看模樣…是想入西荒大澤?”
“不奇怪。”
魏赤熊望向西方,眼中閃過一絲殺機,“周家有高手常年在西荒游蕩尋找蛟龍,但消息封閉,不曉得中土變化,那些人自有族中長老截殺,我們走吧。”
說罷,魏赤熊便收起蠱蟲迅速離開,只剩周家子弟尸體在漫漫黃沙中。
一道陰風刮過,地上黑霧升騰,很快形成旋風,隱約能看到五只厲鬼身影。
黑風散去,出現兩個身影。
卻是一名員外模樣的老者,旁邊跟著個挑擔貨郎,手中撥浪鼓皮上鬼影游走。
老者淡淡一瞥,“記下,周家子弟周宣,死于魏赤熊龍蠱術下,被奪走赤蛟血一瓶,疑似前往西荒求援…”
隨著老者念誦,貨郎仔細記下,隨后嬉皮笑臉道:“劉長老,這小事我來就行,不用您親自出馬。”
“少貧嘴!”
老者淡然道:“這次變故,無論大燕朝中還是江湖格局,都有不小影響,咱們四海門吃得就是這行飯,糊里糊涂怎么行。”
說著,一聲冷哼道:“這魏家也有些過分,偏要將我四海門拖下水,還連累莫老哥被逐出總壇…”
“哼,把情報入檔,若今后有周家來買,也有個交代,還有送一份去永安,記住,咱們可不是偏幫啊,人家花錢買的!”
“是,長老!”
貨郎嘿嘿一笑,另抄寫一份后塞入竹筒,當即便有一只渾身烏黑的小雀從背后行囊中鉆出,帶著竹筒沖天而起…
濃云密布,山風呼嘯。
烏黑靈雀也不知是什么品種,竟有御風神通,呼嘯間快若光影,沖破云層。
眼前,赫然是星羅棋盤的坎元山脈,一座座雪山被陽光染成金色,大大小小盆地靈霧升騰。
遠處,古戰場血云盤旋,如碩大血眼,靈雀繞了個彎向永安方向而去。
飛過永安前哨軍堡,山嶺之間漸漸變得熱鬧。
秦州商道上,時不時能看到一隊鐵騎飛奔,煞炁滾滾,更有十幾只龐大商隊往來…
永安新城外,密密麻麻的人影正在收割稻谷…
沿途有不少鷹隼翱翔,有幾只胸前還帶著銅鏡,感受到靈雀炁息并未攔截。
靈雀來到莫家山城后,撲騰撲騰落到后院一名老者手上。
老者赫然是王玄曾見過的四海客棧老板,不過如今已換了一身常服,面容安詳,再無拘謹之色。
他先是從懷中掏出一枚靈丹喂給靈雀,隨后才取下竹筒,看了一眼后微微搖頭,“去,交給姑爺。”
旁邊莫家子弟立刻領命,帶著竹筒飛奔而去。
莫家族長莫觀潮從房中走出,看到后撫須笑道:“兄長看來恢復得不錯。”
莫家大伯搖頭笑道:“此番雖說歷經劫難,但也算因禍得福,魏無常那老東西恐怕不知道,老夫正愁如何脫離總壇。”
莫觀潮眉頭微皺,“聽大哥的意思,四海門也不安穩?”
莫家大伯搖頭嘆道:“人族一統大勢下,無論四海門還是紅燈舫,哪個又能躲過,大燕、南晉都開始施展手段,若將來大戰一起,四海門除了站隊便只有分裂一途。”
“眼下總壇已顯跡象,這次老夫被扣押,海州羅家只是誘因,實則是大燕南晉之爭,幾個老兄弟都有退隱之意。”
莫觀潮眼睛一亮,“哦,大哥就沒想法?”
莫家大伯撫須一笑,“放心,只需時機一到,他們便會帶人前來,還好這次玄兒打出威風,否則還真勸不動。”
“大潮之下,安穩才是第一啊…”
二人談論間,那傳信的莫家子弟已快馬加鞭,片刻便來到永安城。
嘩啦啦…
剛進城門,便見一醉漢跌跌撞撞從酒館中出來,沿途撞翻了飯店門口大蒸鍋,雪白的饅頭滾落一地。
“你個挨千刀的醉鬼!”
老板娘當即哀嚎,拎著搟面杖便沖了出來。
那醉漢一看便是江湖人,但老板娘卻絲毫不懼,如母老虎一般氣勢洶洶。
永安境內有王玄坐鎮,下令任何江湖人不可尋釁滋事,違者必斬!
聽說前段時間草原定下規矩后,各個客棧便有不少探子連夜卷鋪蓋跑路。
江湖傳言,來了永安便是客。
唯有一個規矩,君子動口不動手,有紛爭衙門里說。
規矩雖嚴,不少江湖客也很不習慣,但永安境內卻是治安風氣良好,算是這混亂世道下難得的安寧之地,因此商貿越加繁榮,也有不少厭倦江湖廝殺的人前來隱居。
老板娘剛要揪著漢子見官,眼前卻忽然出現一錠銀子,頓時停下。
只見白子軒笑容溫和道:“夠賠么?”
老板娘連忙接過,嬉笑道:“夠了夠了,再砸兩籠也沒事!”
白子軒也不在意,微微搖頭,上前將醉漢攙起,嘆道:“周兄,何苦呢?”
醉漢正是周童,滿臉胡茬,醉眼朦朧,大著舌頭道:“呦,這…這不是白兄么,您身份尊貴,小…小的高攀不起…”
白子軒眼中閃過一絲愧疚,“周兄,我回了一趟,家中不愿意接納你,你們周家派往各地的子弟,都已被人殺害,眼下唯有永安安全,且不可離開。”
“死就死了!”
周童嘿嘿一笑,“反正什么都沒了,我還以為自己身負重任…卻原來是家中幌子,嘻嘻…都是假的,都是假的…”
白子軒沉默了一下,“周兄,若非如此,你還能活著么?”
周童臉色突然變得猙獰,“魏家…我周童寧死,也要讓你們陪葬。”
說罷,酒意上頭,滾在地上打起了呼嚕,嘴里叨咕叨咕不知在念誦什么。
白子軒微微搖頭,扶起周童向租住的房內走去。
對面酒肆內,一名戲彩門的藝人老者滄桑一嘆,“歷經沉浮,方知人情冷暖,這周公子怕是廢了。”
“本來就是個廢物!”
對面漢子嗤笑道:“這片江湖,來來往往,沒真本事可不行,咱永安王大人可不是世家子弟,不照樣名揚天下!”
“我胡不歸今日雖落魄,明日說不定就會飛黃騰達…”
“可去你的吧,酒錢先還我!”
“哈哈哈…”
酒肆內頓時一陣哄堂大笑。
另一頭,白子軒扶著周童進屋后,當即無語道:“行了,別裝了!”
周童猛然抬頭,眼中哪還有半分醉意,看了看窗外沉聲道:“果然還有人,我方才言語試探,便感覺到一絲殺意閃過。”
白子軒點頭道:“魏家下了狠手,還有幾家暗地里捕殺你周家子弟,有人來是肯定的,但估計不敢動手,永安蕩寇軍昨天還斬殺了一名魏家探子。”
周童眼中陰晴不定,半晌咬牙道:“如今之計,唯有拜入王玄麾下,我才能保得一命。”
白子軒苦笑道:“我可是打聽過,人王大人祖上,只是得罪了你周家門房,便被趕出神都,破落至此。”
“再說如今豢龍術怕是早已泄露,你托身此地,是永安規矩庇護,但上門投靠,人家可不一定會收…”
周童沉默了一下,“我雖浪蕩,道行不高,但若論豢龍術,周家弟子比我強的沒幾個,聽聞永安供奉營還在不停招攬各法脈弟子,想必不缺馬夫。”
“還有,魏家輸給了永安萬龍窟一帶,不巧,我正好知道那里秘密,王玄要挖掘龍晶,肯定會感興趣。”
白子軒愕然,“好你個混子,知道這好東西,也不告訴我!”
周童苦笑道:“本是家族記載,我也是幼年翻閱典籍才記住,如今周家老宅被毀,方才想起這件事。那記載光怪陸離,周家也曾派人去過,但一無所獲。“
白子軒也不追問,而是嘆道:“周兄也曾是名門子弟,若拜入供奉營,說不得真成了馬夫,怕是會被世人恥笑…”
“笑什么!”
周童深深吸了口氣,“我周家豢龍氏,本就是上古人皇馬夫,不過養了龍而已。”
“蕭仲謀能力挽狂瀾,我周童不比他差,終有一日,要讓魏家嘗嘗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