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具尸體橫在一旁,亂糟糟的頭發散成一團,旁邊是幾塊爛席子。
尸體臉上的肉不知是被野狗啃掉還是被烏鴉叼走,只剩下光光的骨頭和黑乎乎的眼窩。
一只手從漆黑中探出,抓起那團亂糟糟的頭發,另一只手伸進了尸體的懷中。
“這人吶,最怕窮!活著是個窮鬼,死了也是窮鬼,連半點兒油水都沒有。”茅山明在那尸體身上摸索了半天,搖了搖頭,又在另一具尸體前蹲了下來,搓了搓手,笑道:“老兄,反正你也死了,我找你借點錢花花。這錢留在你身上也沒用,你又帶不到那邊去。”
然后,茅山明又很自然的干起摸尸大業來。
“明叔,我那邊沒有搜到。”
“我也沒有搜到。”
大寶小寶飄到茅山明身后,兩雙手一灘,上面空空如也。
“唉,又白忙活一晚上,現在這死人,比活人還窮,一個比一個不爭氣!”茅山明從地上起身,撇了撇嘴道:“走,咱們再去下一個亂葬崗,我還不信這一晚上,找不到一個銅板!”
接著茅山明又嘿嘿一聲,“要是還找不到一個銅板,那就是說明,說明……”
大寶接話道:“說明咱們可以接著去行騙了。”
“嘿嘿,不錯,活人總不能叫尿憋死,死人的錢賺不到,那只能去賺活人的錢嘍。”茅山明從背后抽出一柄傘,“你們倆先進來吧。”
大寶道:“明叔,好像有人來了。”
小寶道:“是啊,我也覺得有人來了。”
“有人來了?”茅山明一怔,道:“這個點,來這亂葬崗,肯定不是好人!”
小寶問道:“明叔,怎么辦?”
茅山明笑道:“老規矩,好人就少點敲詐他,壞人嘛嘿嘿。”
說著,茅山明身子一翻,人躲在一處墳頭后面。
“公子,前面就是亂葬崗了。”小紅看了看四周,伸手指了指。
景舟點點頭,又和小紅走了一段路。
這年頭兵荒馬亂,最不缺少尸體,剛好可以叫他試一試這尸蠱術。
景舟四下看了幾眼,幾具半腐的尸身橫在地上,陪葬衣服一塊一塊的散布在四周,不知道是被野狗咬的還是被人撕的。
“嗯?”
“這里剛剛有人來過。”景舟目光落在一具尸體之上。
小紅疑惑道:“剛剛有人來過?”
景舟指了指身前的一具尸體,“你看他衣衫有何不同之處?”
小紅道:“他胸前的衣服似乎被人翻動過。”
景舟笑道:“不是似乎,是一定,你再瞧瞧尸體身旁這泥土,剛踩出來的腳印,還濕著呢。”
貓在一旁的茅山明臉色一變,心道:“這小子是貓眼不成?黑燈熄火的,這都能看清?”
他低頭瞅了一眼地面,烏黑一片。
這種夜色別說是腳印,地上放一塊石頭,不貼著地面看,都不一定能看到。
“明叔,咱們走吧,那人身邊也有一個鬼。”
“是啊,那人看起來好像很不好惹。”
“我和小寶加起來,不一定能打得過那女鬼。”
“要是被發現,咱們可就要屁滾尿流了。”
傘中傳來大寶小寶的聲音。
茅山明撇撇嘴,低聲嘲諷道:“你倆還是鬼呢,膽子一個比一個小!”
“他再厲害,能比得過我明叔?這女鬼嘛,能有多厲害?惹怒了明叔我,看我不收了她!”
大寶、小寶、明叔?
茅山明?
這是《靈幻先生》?
景舟耳邊傳來竊竊聲,腦中電光一閃。
我勒個去!
這在史家鎮竟然能碰到茅山明。
這家伙不應該是在譚家鎮幫譚老爺抓鬼?
畢竟一家人總是要整整齊齊的!
“明叔,我感覺這人不好惹。”
“要不咱們悄悄熘走?”
傘中大寶小寶一人一句。
“不好惹?能有多兇?還能比鬼兇?”茅山明哼哼兩聲,鬼他都不怕,還怕人?
這世道,他茅山明什么都不怕,就怕窮!
他堂堂一個茅山道長,身上竟然沒有千百個現大洋,這像話?
思量片刻,景舟四下環視一周,目光落在十多步外的一處墳頭上,玩味道:“你的屁股翹得這么高,跟生了娃的婆娘似的,是擔心我看不到你?”
“被發現了?”
“不能啊!”
茅山明滴咕兩句。
大寶道:“明叔,真的發現你了,他在看我們呢。”
聽到大寶的話,茅山明先是一驚,不過畢竟是老江湖,恍然便將神緒平復下來。
茅山明拍打了幾下衣衫,從容不迫的從墳頭后站起來。
茅山明看了看景舟,又看了看一旁的小紅,心中滴咕,這女鬼一身鬼氣比他養的小鬼似乎要濃不少。
難道是這女鬼發現的自己?
不能啊!
他身上有遮掩氣息的東西。
見茅山明站在地上發呆,景舟便不再理會,動手緩緩在地上挖動起來。
茅山明這家伙是個江湖術士,名字里雖有茅山二字,但這茅山術卻連半成都沒學到。術法不精,鬼點子倒是層出不窮,經常帶著養的倆鬼騙吃騙喝。
相比茅山明這半桶水的術士,還是正事重要。
此方世界有鬼有妖有僵尸,而他修為又百不存一,須得有些護身的手段。
有小紅在,碰到鬼景舟并不怕。畢竟厲害的鬼,不是叫鬼差拿走,就是被道士收復,徘回在人間的鬼,實力并不厲害。
只是這世界不但有鬼,還有僵尸。
僵尸這玩意不在三界之內,不入六道輪回,可比鬼厲害多了。
譬如皇族僵尸,兇惡至極,連千鶴道長都喪命,最后四目和一休連同出手,也是廢了好大力氣才將其除去。
在秦時明月的世界,驅尸魔曾送過他一卷尸蠱術。尸蠱術乃是巫術,雖對精神需求頗高,在景舟想來,配合驅魂鈴,也能發揮出一些威力。
現在他要試一試。
“了不起,了不起啊小兄弟,你竟然在挖墳!”茅山明來到景舟身旁,看了看小紅,接著便被景舟的鐵鍬吸引。
他本以為遇到了同行,都是午夜摸尸,現在一看人家明顯步子邁得比他大。
人家不摸尸,而是直接挖墳!
難道挖墳有錢途?
又瞅了一眼景舟身上約莫能值兩三塊大洋的長衫,茅山明心里動搖起來。
再瞧瞧自己的穿了兩年不舍得扔的衣服,似乎摸尸,是有些窮。
想了好一會,茅山明眼珠子一轉,笑瞇瞇道:“小兄弟,我瞧你還是別挖了,這地方的死人一個比一個窮,你挖半天,也挖不到一個銅板!”
“要想挖墳啊,還得去大山挖,挖富貴人家的墓,怎么樣,要不要明叔我指點指點你?”
“正所謂陽來一線,陰來一片,陽非一線不斂,陰非一片不舒,這尋龍點穴的本事嘛……”
景舟輕笑一聲:“我不缺錢。”
要不是他知道劇情,指不定還真的信了茅山明的話。
難怪這家伙一身半桶水的本事也能活的有滋有味,做起神棍來,還真能將人忽悠的不知東西南北。
茅山明嘴里的話七假三真,玄乎不已,乍一聽叫人覺得果真的高人。
若是真的信了,怕是要哭悔了腸子!
“不缺錢?”茅山明痛心不已。
沒天理啊!
同樣是養鬼,摸尸,這小子咋就看著比自己有錢呢?
想他明叔,起早貪黑忽悠人,身上竟無半塊多余的大洋!
茅山明自怨自艾了半天,又看向小紅,接著露出了一個男人都懂得表情,笑道:“哦,原來小兄弟你是打算想要做那個,我懂,我懂,只是小兄弟你這口味嘛,有些獨特,聽明叔的,還是麗春院好,這女尸嘛……”
“你懂個屁!”景舟低罵一聲。
難怪茅山明這家伙是半吊子,腦子里凈想的些什么玩意兒。
茅山明也不惱,眼珠子一轉,沉吟了一下,故作高深道:“小兄弟可知這人屬陽,鬼屬陰,人鬼在一起久了,難免會受影響,我瞧你啊,臉上有黑氣啊!要是再和這女尸啊……”
“我瞧你臉上也有黑氣。”景舟澹澹回了一句。
茅山明原本準備好的說辭,登時被景舟一句話堵了回去。
這小子,不上套啊!
觀其氣息,這小子不懂半點兒道術,聽到這等秘密,不應該是問問,大師可有法子?
“你……你別不信,要是沒有大師指點,小兄弟你這幅身子,活不過三十啊!”說著,茅山明從懷中掏出兩張黃符,大有一副你再不信,本天師便叫你瞧瞧道家高人手段的意思。
景舟被這半吊子的道士嘰嘰喳喳的耳煩,“小紅,將這啰哩啰嗦的家伙趕遠點。”
茅山明急道:“喂喂喂,我茅山明可是正宗的茅山道士,得茅山術真傳,能驅魔抓鬼降妖,你……”
下一刻,小紅一揮手,茅山明的聲音戛然而止。
小紅看了一眼茅山明消失的地方,擔憂道:“公子,他是茅山派的道士,會不會惹來麻煩啊?”
景舟笑道:“他算屁的茅山道士,騙吃騙喝的江湖術士罷了。”
好在這亂葬崗埋葬的都是窮苦人,少有深穴,大多數都是人死了隨便刨個坑埋了。
挖了沒多久,土坑中露出了一卷腐爛的席子。
景舟看了兩眼,讓小紅施法將將尸體從土中搬了出來。
挖了一具尸體,景舟接著又揮動起鐵鍬,繼續挖起來。
“公子,換我來吧。”小紅輕道一聲。
景舟一愣,驀地發現自己有些傻,總是忽略身邊有個不知疲倦的鬼。
身邊有鬼好辦事,換成小紅挖,速度快了不知多少,不一會地上便躺了七八具尸體。
“夠了,不用在挖了”,景舟把小紅叫停了下來。
“肉歸與地,氣歸與天。”
“血歸于水,筋歸于山。”
“起!”
景舟并指,虛空點畫,隱隱有幽光浮現于空中。
下一刻,小紅雙眼大睜。
做為一只鬼,她臉上露出了和活人一般的驚駭之色。
伴隨著一聲鈴鐺脆響,地上的尸體,竟然緩緩站了起來。
夜色如墨,霧氣升起。
子時過后,寒氣降臨,伴著一片霧氣,林中的的溫度又冷了幾分。
“陰人上路,陽人回避。”
驀地一道聲音在林中響起。
霧氣之下,一把黃紙飛揚。
自黃紙之后,鉆出一道黑影,兩只臂膀直挺挺伸在前面,雙腿繃直,身子一跳一跳前行。
那是僵尸!
而且還不是一只!
這一幕若是膽子小的人看見,頓時會嚇暈過去。
“各位老哥,跳錯了,要往左跳”
頗為詼諧的一聲話將這駭人的氛圍打破。
四目從一僵尸脖子上跳下來,落在前面,按著僵尸的身子一轉,將最前面那具僵尸轉了九十度。
“這就對了,咱們接著跳。”
“跳錯了,這次是往前跳,不是往左跳!”
“瞧你們這點兒德性,年紀輕輕,腦子便這么不好用,往前跳!”
“停!”
四目搖動了一下手中的招魂鈴,讓一排僵尸停了下來。
“早知道這次就帶著家樂那小子出來了”,四目滴咕了一句,人走在前面,將為首那僵尸的一雙胳膀按在自己肩膀上。
“來,我們接著跳。”
招魂鈴一聲脆響,四目扭著屁股往前跳去。
“我跳,我跳,我跳跳跳!”
“我上跳,我左跳,我扭屁股接著跳!”
“我跳,我……”
四目正跳得不亦樂乎,忽的一陣“咕咕”的鳥叫聲傳來,接著幾只烏鴉撲扇著翅膀從林中飛起。
“這三更半夜,難道是什么臟東西?”
四目嘿嘿一笑,他正無聊透頂,此時要是有臟東西,正好添些樂子。
“叮當”
“叮當”
這是鈴鐺聲?
四目心頭一陣困惑,難不成是他想錯了,不是臟東西?
“我滴個乖乖!”
突然四目兩眼圓睜,只見一片紙錢飄忽而起。
紙錢之中,一座轎子緩緩而來。
那轎子雖是簡陋,僅僅有幾根樹枝搭乘,就像一木架子,但是看到這轎子后,四目臉色卻變得愈發沉重。
“這次遇到大魚了!”
“這架勢,不會是鬼王吧!”
四目吞了吞口水,不知何時,他左手已經多了一把大寶劍,右手捏上了一把黃符。
那轎子前后各有四具僵尸,這臟東西比他想要還要臟。
能控制四具僵尸抬轎,這一身修為起碼不在他之下。
“道長不必驚慌。”
遠遠自轎中傳出一道聲音。
“意,這是人聲?”
四目驚疑一聲,抬手推了推眼睛,使勁朝前看去。
兩串昏黃的油燈掛在轎子前,將霧氣照的微微發亮,油燈外面的燈罩上寫著幾個朱紅大字。
“幽冥陰陽,生靈退散。”
“黃泉碧落,百鬼夜行。”
轎子之上半躺著兩道白色身影,其中一道手中拎著一鈴鐺,隨著轎子移動不斷脆響。
那鈴鐺造型古樸,作八角之狀,與四目所見過的鈴鐺差異巨大,若非它不斷發出脆響,四目都以為那白色身影手中的不是鈴鐺,而是一鐘又或一塔。
四目正看的好奇,那白色身影一手在轎子上一拍,人從轎子上翻身而下,落在四目身邊。
“咳咳”
景舟勐的咳嗽兩聲,搖頭苦笑不已。
這具身子,不是一般虛。
原本再平常不過的動作,都能引發咳嗽。
此方天地靈氣快要枯竭,修煉起來緩慢至極,照這個速度,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才能恢復。
兩聲厚重的咳嗽,將四目驚醒過來。
“茅山四目,見過道友。”
四目一手屈食指,行了一手禮。眼前這人年紀不過雙十,看著比自己徒弟家樂還要年輕,卻能控幾具僵尸抬轎,修為不俗。
即便是他自己,也不過是能控制僵尸趕路,但是抬轎,卻是如何都做不到。
景舟微微一笑,“見過四目道長。”
想不到在這里能碰到四目,不過一想四目常常在這一片趕尸,景舟心里也就了然。
“無量天尊,這是什么怪物?”
四目驚喊一聲,整個人如同受驚的兔子,“嗖”的一下跳到一旁。
此時他才注意到,那轎子上的另一道身影,乃是女尸,還是一具和活人幾乎無二的女尸。
那不同尋常的陰氣自尸體上散發而出,四目修道多年,對鬼怪的陰寒之氣最為敏感,若不是那股陰氣,只看這女尸的面貌和神情,與常人一般無二。
這句具女尸從轎子上緩緩下來,接著更叫四目震驚的事發生了,那具女尸竟然能開口說話。
“公子,我和她待在一起不舒服。”
四目推了推眼睛,驚道:“竟然是會說話的尸體!”
“祖師爺,這,這,……”
“四目道長何必站的那么遠,這具尸體很聽話,不會作惡。”景舟朝著四目微微一笑。
四目是一眾道長中唯一一個帶著眼鏡,文質彬彬的。
在民國,能帶眼鏡的都是文化人,旁人或許因四目這幅文人模樣而忽視他的本事,但是景舟對四目熟悉至極,連他偷偷藏了多少小金魚都一清二楚。
四目一身道術比之九叔也不弱多少,要是開大招請祖師爺上身后,四目能秒變三秒真男人,尋常鬼怪在四目面前,只有逃命的份兒。
況且四目可算是持家有方,富裕的嚇人!
一堆胡里花哨的法寶令人看的眼花繚亂,比如現在四目手中這把異常寬大的“大寶劍”,就讓景舟好奇不已。
這把劍是真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