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6小黃魚

佟旺一看這煙，眼睛都直了，這煙對于他來說并不貴，但沒渠道買，這下他更加篤定唐植桐有渠道，能搞到好東西。

“佟二爺，不瞞您說，我明白您的意思，但是吧，您府上那地界太扎眼，東邊、西邊都是些什么人物，不用我多說吧？我怕麻煩。”唐植桐索性也不裝了，將自己的擔憂說了出來。

“嗐，大兄弟你想多了，狡兔還三窟呢，我又不是只有那一處院子。回頭咱可以找個不起眼的院子交易，對吧。”佟旺一聽唐植桐松了口，大喜道。

“哦？您在哪有院子？”唐植桐有些意外，眼下住房很緊張，去年又搞了經租，他著實沒想到佟旺還有這么一手。

“鐘鼓樓那邊有一套，日壇那還有一套，你覺得哪個合適？沒合適的也不要緊，我再淘換。”佟旺生怕唐植桐說這兩處不合適，沒敢把話說滿。

“日壇就算了吧，那邊不少外國人。鼓樓那邊臨街嗎？”唐植桐在腦海里一琢磨，日壇那邊不光外國人多，小腳太太的眼光也賊，能不招惹就不招惹。

唐植桐是知道鐘鼓樓的，眼下是居民區，再下去幾十年，依舊是居民區。

剛解放那會，四九城老百姓家大多沒有鐘表，為了方便百姓掌握時間，鐘樓、鼓樓勤勤懇懇報時，讓四九城的百姓生活在晨鐘暮鼓中。

這地界一天響好幾次，睡著的孩子都能嚇醒。

所以，進城后選址，很少有單位考慮這邊，噪音有點大。

直到后來電報大樓、火車站先后啟用報時，鐘鼓樓這邊才消停下來。

眼下除了一個文化館，似乎也沒什么名人住那邊。

“臨街，就在鐘樓、鼓樓中間。以前出了門就是集市，買來做小買賣存東西的，去年不是集市沒了嘛，就空下來了。”佟旺一聽唐植桐比較中意鐘鼓樓這邊，立馬介紹起來。

唐植桐點點頭，思量起來，這位置不錯，臨靠什剎海，雖然沒了集市，但自己去釣魚的時候曾看到過，依舊是人來人往、熙熙攘攘。

人多，對自己來說何嘗不是個掩護？

只要自己路過一下，用外掛把東西往院子里一扔，即便老佟被發現了，有人蹲點，也抓不到自己交易的證據。

“怎么樣？我帶你去看看？”看唐植桐抽著煙，沉吟不語，佟旺心里有點慌，他非常想做成這筆買賣。

“佟二爺，先不急。我得先跟您確認清楚，您想要什么。”唐植桐以前囤了不少豬頭、豬下水、兔肉、青菜，雖然也有面粉、瓜果、豬肉，但分量比起來就少了，他并不想出這些稀少的，準備留著自家吃。

“我不挑，什么豬肉、羊肉、牛肉、雞蛋、糧食什么的，都行。”佟旺嘴上說的是想吃肉，但也想要糧。肉現在黑市漲價漲得厲害，肯定不能當飯吃，真當地主不會過日子呢？

“嘿嘿，您說的這幾樣，都是要票的。給老百姓配給的東西，我不會碰。配額之外的，咱可以談談。”唐植桐聽后直搖頭。

“那你都能搞到什么？”佟旺失望之情溢于言表，臉色迅速垮了下來。

“魚蝦怎么樣？”唐植桐有自己的打算，雖然豬頭肉、豬下水不少，但眼下不是出手的好時機。

一來配額的東西比較容易有定價，二來這東西是賤肉，配不上佟旺的身份，當然，最重要的是，無論是豬頭肉，還是豬下水，都含有脂肪，還沒到最緊缺的時候，賣不上價啊！

“不怎么樣，我想吃魚蝦不會去什剎海自己買？”佟旺說著話，語氣已經變了。

“嘿，要是什剎海能買到，我能有臉跟您開口？我搞到的魚蝦，別說什剎海，就是您跑進頭牌那幾個大飯店，都不一定能吃到。”唐植桐當然看出了佟旺的變化，開始放餌。

“哦？？那是什么魚蝦？”佟旺聽唐植桐這么一說，態度好了很多。

“佟二爺，筷子長的對蝦，您見過沒？一米多長的鲅魚，您見過沒？四指多寬的帶魚，您見過沒？比砂鍋還大的鮑魚，您見過沒？嘿嘿，還都是鮮活的。”唐植桐一邊說一邊給佟旺比劃，眼見著佟旺眼睛越睜越大，嘴巴都成O型了，遂嘿嘿一笑。

“哎呀那也沒啥嘛，這兩年副食店冬天都有的賣嘛。”佟旺在感覺自己失態后，努力做了一下表情管理，并習慣性開始琢磨如何壓價，比如吃不慣啊、不會吃啊、不喜歡吃之類的。

“吆，那要不您去副食店買？”聽佟旺這么說，唐植桐心里有些膩歪，但臉上表情沒怎么變，只是刺撓他一句。

“哎小兄弟一片好心，咱相識一場，總得照顧照顧你吧？”佟旺當然還是想要的，但刻進骨子的精明，只想著價格低一點，讓他此刻已經忘記自己如何艱辛才等到了唐植桐。

“嘿，佟二爺，您說的對。咱相識一場，總得照顧照顧，可我哪有什么魚蝦吆，都是跟您逗悶子的，回見了您吶。”見魚不僅想把餌吃掉，還不愿上鉤，連誰照顧誰都分不清楚，唐植桐索性把煙頭往地上一扔，準備走人。

唐植桐還真不是欲擒故縱，因為他拎的清，黃魚雖然對自己來說很重要，能讓他下次安東之行買回糧食，但也不至于不可替代。

自古以來，以物易物在邊民之間就很流行，大不了費點勁嘛，真當那邊的百姓不缺魚？

眼下東邊捕魚船逮到的那點魚得拿去換外匯，那邊太陽的邁巴赫還沒著落呢，怎么可能往下分？

前些日子，那邊太陽可是問司機了，自己的專車換個發動機還能不能用。

司機當然是說換車啦，但太陽說：如果我們買新車，不如為人民多買一雙鞋。

瞧瞧人家的覺悟，怪不得百姓那么忠誠呢！

“哎好兄弟，別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佟旺看唐植桐要走，壓價的那點小心思一下子就飛了，趕緊把唐植桐拉住，自個喝了十多天的冷風才逮到這小子，可不能就這么放他走。

兩人碰面不過短短六七分鐘，佟旺對唐植桐的稱呼變了好幾次，小同志、大兄弟、小兄弟、好兄弟，這變臉速度都快趕上契科夫筆下的變色龍了。

“佟二爺，大街上拉拉扯扯不好看。”唐植桐拍拍自己袖子上的那只手，然后自顧自的掏出煙點上，等著他的下文，絲毫不慌，這年頭誰手里有貨，誰就是爺。

佟旺也很快清醒過來，苦笑著跟唐植桐檢討：“我是豬油蒙了心，好兄弟大人有大量，別跟我一般見識。”

“佟二爺，我是真想跟您交個朋友，可朋友之間總得體諒一下，不能為難朋友吧？貨就那么點，您說我該怎么分？”唐植桐嘴上說交個朋友，但心里盤算的卻是如何薅韭菜。

“交個朋友”本來挺好的一詞兒，也沒啥其他含義，但自從被某太君用了以后，就成了割韭菜的代名詞，哪個正經朋友會整天琢摸著從朋友手里摳錢呢？

“哎呀，好兄弟，你看著分，我絕無二話！”佟旺這回也不膩歪了，把手揣進袖口，一陣掏巴，再拿出來的時候，直接拉起唐植桐的手，將東西塞到了他手里。

“得嘞，二爺高義。”個頭不大，但沉甸甸的，唐植桐在手里搓搓，兩塊小黃魚，但并未揣兜里，而是說道：“二爺，東西呢，個頭有點大，不知道您打算怎么運回家？”

“我晚上夜深人靜的時候往回運，絕對不會連到你。”佟旺哪能聽不出唐植桐的言外之意？立馬下了保證。

“嘿，成。這魚啊、蝦的，您烤著吃、煎著吃、煮著吃都成，吃不了腌起來。蝦仁摻上韭菜包個水餃，嚯，那滋味，嘖嘖，保證您吃了一回還想吃第二回。”唐植桐摩挲著手里的小黃魚，雖然嘴上是這么說，但心里卻在琢磨萬一佟旺露餡連累到自己怎么辦。

萬無一失是不可能的，但最后還是覺得風險不大，即便佟旺暴露，把自己給牽扯出來，那自己就一內陸的小伙，哪來的活魚活蝦？明明是佟旺誣陷嘛。

“我懂，我懂。”盡管唐植桐沒有說到正題，但佟旺只能陪笑，心里卻在吐槽，這個時節去哪弄韭菜去？

佟旺自然不愿意這樣，不過家里人口多，糧食、副食缺口都很大。

雖然佟旺能從黑市買到糧票，但不光價格貴，如何變現也是個問題。

全拿著去糧店買糧，糧本上面的計重就會超太多，這樣一來糧店啊、街道啊就就都知道自家吃定量以外的糧了，后患比較大，佟旺不愿這事辦的太離譜。

不去糧店，就只能去一些收糧票的飯館，這就相當于，吃一斤糧，花了兩份錢，而且不光花錢的事，去飯館得早起排隊啊，自家總不能經常去下館子排隊吧？

“佟二爺，我這人做事講道理。現在什剎海的魚得有一塊五了吧？”來到定價環節，唐植桐想起了方圓說的買鯽魚的價格，別嫌貴，這個價還不一定買不到。

“差不多。”佟旺點頭附和道。

“去年才三毛，漲了五倍。

去年市面上最好的帶魚四毛來錢，鲅魚、帶魚、對蝦，我都按五倍算，是兩塊錢一斤，這里面我也得托人，每斤再加五毛錢。

小黃魚按照銀行的價格，算130一根，這個價，您能接受吧？”

唐植桐無中生“友”，盯著佟旺，報價道。

“這……”佟旺有些糾結了，在心里默算了一下家庭開支，一條小黃魚能換五十來斤，最少能貼補家里一個星期，一年下來也不過五條大黃魚，貌似也能接受。

“佟二爺，皇帝老子都吃不到的東西，您花這么點錢就能吃到，您說值不值？

換一次能吃好幾天，我給您送到鐘鼓樓，還省下了您的時間和精力，這么算，您心里是不是容易接受點？”

既然是割韭菜，唐植桐就沒想著便宜賣，變著法的給佟旺說好處。

“成！那就先換兩條小黃魚的。”佟旺不差錢，算了一下，接受了。

“我不坑您，這回咱就換一條小黃魚的量，您驗驗成色，我回頭奉外送您兩斤韭菜，您包個水餃吃。”唐植桐說著，將一塊小黃魚又塞給了佟旺。

“哎呀，好兄弟，我送出去就沒收回來的理兒，算下回的吧。”佟旺擺擺手不肯接。

“二爺大氣！”唐植桐給佟旺豎了個大拇指，補充道：“現在天兒還沒到上凍的時候，我分兩批給您，省的放壞嘍。等您見了貨您就知道了，這種好貨可不是見天有。哪怕再缺貨，我也保質保量的給您這兩批，怎么樣？”

“好嘞，我信得過你。走，我帶伱去鐘鼓樓認認門。”兩條小黃魚，對于佟旺來說猶如九牛一毛，說完啥都不提，朝遠處一輛三輪車招手。

嘖嘖，有錢人就是不一樣，討價還價時那是錙銖必較，一旦決定了就豪爽無比。

護國寺大街今兒沒集市，三輪車師傅直接往東行，過德勝門大街，沿著定阜大街走恭王府夾道。

唐植桐跟在后面，到恭王府夾道的時候，他注意到佟旺伸長了脖子往恭王府瞅，是個心里有過去榮耀的家伙。

到了鐘鼓樓這一塊，佟旺付錢下車，唐植桐跟著他來到小院門口。

“好兄弟，進來坐坐。”佟旺掏出鑰匙，開了門，讓道。

“佟二爺，我不進去了，認個門就行。”唐植桐放好自行車，打量了一下大門，不怎么起眼，但有個影壁墻立在正房和大門之間，院子里還有棵光禿禿的棗樹。

“那個……你明天什么時候送過來？”佟旺不在乎錢，但關心貨什么時候到。

“明天這個點吧。您備下兩條麻袋，我下次再用。”

“麻袋是吧，沒問題。”佟旺爽快的答應下來。

“好嘞，那明天見。”唐植桐也不再廢話，跟佟旺擺擺手，騎上自行車往押運處去了，耽誤了這么長時間，希望還能在下班前趕過去。

佟旺看著唐植桐遠去，對于給出去的兩條小黃魚倒沒有什么感覺，只是覺得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里，如果只靠著唐植桐這么一條渠道補充，萬一斷了呢？

直到唐植桐走遠，背影消失在街口，佟旺這才嘆口氣，搖搖頭走進小院。

四九城之外是什么情況，他有所耳聞，想整點物資，談何容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