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山礦區之中,周鐵衣臨時下榻在這里,整個山銅府的政治,經濟重心也在不知不覺間發生偏轉。
首先就是何啟功將辦報紙的消息帶回給山銅府的諸多官員。
這件事本來就是一件好事。
特別是周鐵衣完全開放了蒸汽印刷機的制作方法,而山銅府并不缺少墨家和公輸家修士,能夠快速生產出足夠山銅府使用的印刷機。
所以報紙的成本一下子就打下來了,這種積攢口碑,又掌握言論話語權的利器山銅府的官員們怎么可能不同意。
只不過他們之前見識短淺,和何啟功一樣,沒有反應過來周鐵衣不僅要在天京辦報紙,不僅允許百家辦報紙,甚至還允許地方辦報紙。
這是以前地方敢都不敢想的話語權。
現在因為周鐵衣來了,所以也帶給了山銅府。
于是知府楚圣言立馬給知州上了一份文書,同時趕緊讓何啟功組織山銅府的‘山銅報局’,要讓山銅府的報紙不僅在府內發行,還至少要覆蓋太行州,乃至于周圍三州之地!
這就是楚圣言這個知府和周圍的兄弟縣府在爭奪話語權了。
但他不爭,那么自己握著的話語權就會減弱,等別人做出政績來,你讓上面人怎么看。
所以在楚圣言眼中,這確實是周鐵衣給了機會,再不做出東西,那就是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了!
除了山銅報局之外,周鐵衣并沒有說他要建的新式房屋錢從哪里來,會不會將這個計劃擴張到整個山銅府乃至于太行州。
但有了報局這個餌料,楚圣言還是讓工造局主事以最快的速度將白芷山這個地區的新式房屋建起來,在這個過程中,也許能夠試探出周鐵衣更多的態度。
不過兩天的時間,大量的墨家,公輸家修士就通過飛艇被快速運到白芷山礦區,就像工造局主事最開始說的一樣,若只是建一地的房屋,他能夠在一個半月內讓周鐵衣滿意。
工造局主事本身就是六品修行者,連夜親自帶隊翻查了白芷山周圍的地圖,這些地圖都極為準確,甚至標注了各地的地質構成,這都是礦區三百年的經驗積累。
同時,工造局主事又通過山銅府的命令,就地征派徭役。
所以兩天之后,當周鐵衣忙完自己的事情,走出白芷山礦區主事的屋子時,他就能夠看到大量準備好的施工人員,準備好的墨石機械,甚至連建造材料也以極快的速度臨時堆砌在礦區空地上,讓周鐵衣看到實實在在的效率。
周鐵衣臉上浮現笑意。
這也是他一到山銅府,各個層級的官員諂媚,調動資源他沒有反對的原因。
官員們也是人,也有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
甚至為了官位,他們的主觀能動性和積極性一旦調動起來,能夠迸發出遠比普通人更加堅定的信念。
周鐵衣前世就知道那種能夠親自下得了抗洪第一線,也能夠巨貪的官員,這并不沖突,《人民的名義》中祁同偉也是這種類型。
浩然正氣,說到底也是一種到達極致的信念感啊。
所以周鐵衣盡管要處理吏治,但卻不是打消官吏的積極性,即使這種積極性最開始不是正向的。
但也只能夠引導,不能夠打消。
不然官吏們都沒有積極性,那么調動百姓積極性就是天方夜譚了。
說到底,要治國,不是一個人在治,而是一群人在治。
他給百姓展現的肯定是官吏貪污腐敗,最終落馬,但他要給官吏們看的是,那些落馬的人是沒有站好隊,沒有跟著指揮走,不是因為他們貪。
見周鐵衣露出笑容,工造局的主事立馬也露出笑容,他做對了,那么這兩天沒有合眼就完全值得!
“周侯,按照您的要求,我們已經勘探了七處地點,在白芷山周圍,都適合建造房屋,您看。”
工造局主事拿著一摞地圖,小跑到周鐵衣面前。
他首先拿出最大的一張,上面圈出了七個地點,每個地點又用不同顏色的筆標注了大量信息,底下幾張紙是七處地點具體的位置信息。
周鐵衣拿起地圖認真看了看,“地方要大,要便于之后的擴建。”
工造局主事立馬勾出其中三個地方。
周鐵衣又想了想,說道,“周圍要取礦場,鐵廠,煤廠和小石鎮中心的地點。”
工造局主事立馬又排除了兩個地方,確定了其中一個地方,小心翼翼問道,“此處可以嗎?”
周鐵衣笑道,“具體的建造沒有問題吧?”
工造局主事連忙拍胸脯道,“周侯請放心,出了問題,周侯拿我是問即可!”
周鐵衣頷首,多看了一眼這位工造局主事,“你叫什么名字?”
工造局主事壓住內心的狂喜,他等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嗎?
山銅府那么多官員,讓周鐵衣記住名字可不多!
“下官山銅府工造局主事錢柄睿。”
“不錯,陪我去你選的地方看一看,對了,我召集的人都來了吧?”
他轉頭看向身邊的秦羽,并且將手中的文件遞給了秦羽,秦羽現在暫時作為周鐵衣的文吏,跟在周鐵衣身邊,并且向外傳達周鐵衣的意思。
“都到齊了。”
秦羽恭敬地回答道,這次跟著飛艇的‘建筑隊’來的,還有山銅府的虎威兵坊主事以及其他的一些兵坊主事。
山銅府的經濟結構很奇特,和天京相比,山銅府既開放,又不開放。
開放的原因是因為墨石,墨石關乎整個大夏根本,所以山銅府的世家無法完全獨吞墨石的收益,這就要求山銅府開放,大夏最頂級的世家都在山銅府扶持了自己的‘代理人’。
就比如何家之于周家。
但本地世家被扶持起來,就算背靠天京的頂級世家,也有一句老話,天高皇帝遠。
更何況大夏圣上即使在最鼎盛之時,他的光輝也照耀不到六千里外的山銅府,所以山銅府內被扶持起來的世家,就以墨石為根基,演化出了‘錢,趙,李,王’四姓,何家以前在山銅府內甚至不算最頂尖的世家,就像虎威將軍府以前在天京也只是二等將軍府一樣。
這些世家有著自己的利益算盤,把持著山銅府除開天京任命的所有官職。
就比如山銅府的知府是天京任命,但是知府在選各局主事的時候,就要考慮本地世家的態度了,不然知府根本沒有辦法管理好一府。
這種政治結構本身就是皇權與門閥共治的體現,也是家天下這個儒家宗法制的產物。
這里的‘家天下’不僅指的是世襲君主繼承制,皇帝是天下的君父,但皇帝的‘父親’地位和普通家庭觀念的父親不同。
更類似于一個姓氏之中大家長,族長的地位,在這個大家長之下,同姓之下,又分為各個小房,雖然大家長幾乎擁有絕大多數的權力,但是在治理這個家族的時候,仍然需要分給各個小房的‘父輩’財產,權力,讓他們能夠管理自己的妻子,兒女。
特別是在這個能夠修行的世界中,即使圣皇在世的時候,也沒有能力禁止底層修行,而能夠修行,就代表掌握力量,掌握力量,自然就要求權力。
這讓大夏門閥的實力超乎想象的強大,等同于南北朝士族,擁有私兵!
僅僅只是這一點,就足以說明門閥實力有多強了。
但同時又制約于中央大夏圣上的力量。
兩者之間形成了政治平衡和妥協。
所以在地方官員的任免上,中央只是抓主官的任免考核,而讓主官和地方門閥協商副官任免,達到共治的目的。
而這種政治的底層邏輯核心就是普通人可以修行!
所以如周家這種中央武將世家,會選擇開辦虎威武館,擴散到天京各地,籠絡和吸納一部分地方的天才,通過這些地方天才一方面增強自身底蘊,一方面反過來制約壟斷資源的地方門閥,讓地方門閥不要做得太過分。
儒家,墨家等朝堂九家,也會開辦書院,確立最早的私塾制度,打破以血緣關系為紐帶的門閥政治,形成以認知共識為紐帶的學閥政治,讓底層人也有上升的機會,即使這種機會并不大,但也好過于魏晉南北朝那種完全的士族體制,讓這個世界沒有形成九品中正制類似的制度。
新型房屋的建造地點因為選擇的是中心位置,所以離白芷山礦區并不遠,稍微走一盞茶的時間就到了,這里周圍還有一個小水庫,可以眺望李劍湖他們那塊聚居地。
一路上,周鐵衣也看見了普通礦工搭建的是什么房子。
古代農民搭建的房子就已經夠寒磣了,更何況是這些連土地都沒有的‘流氓’。
那真的是幾塊土拼接起來可以睡人的地方。
周鐵衣默然不語,連剛剛興高采烈的錢柄睿也微微沉默了一會兒,不過這個過程中周鐵衣并沒有多說什么,這就是這個時代本身決定的。
即使上層有著大量的技術,即使墨家的飛艇已經可以在萬米高空之上自由翱翔,但是上下兩層雖不算完全隔斷,但也近乎隔斷的階級讓上面看不到下面,讓下面看不到上面。
所以即使有技術,也做不到生產力的底層解放,因為他們根本沒有提出配套的生產制度理論,并且出現一個有能力付諸實施的人。